()火光一起,金士麒“腾”地就从床上跳了下去。
他挥起裤子拼命灭火,连拍了几下之后那裤子引燃了,他又用垫子拍,结果垫子也被点燃了。“没救了!”金士麒一把揽住莫儿,准备扛着她跳出窗外去。这时候小桃从房门外提了水桶进来,她扬起小瓢不停泼水,三下五除二就把火浇灭了。
幸亏抢救及时,屋子里没有造成太大损失,连外面几房的人都没惊扰到。莫儿忙把旁边窗子推开,把烟散了出去。
“小桃啊,还是你机灵!”金士麒赞叹道。
“幸亏我早有准备。”小桃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爹你这人很古怪的,好好的灯盏不用,却喜欢点蜡烛。早就猜到你会出事儿,害得俺睡觉都不踏实,哼!”
她正得意洋洋地说着,脸色却突然一变,“哎呀……爹,你那美人图儿!”
金士麒一惊,才发现桌案上那卷画儿被烧过了。他忙把它打开来,只见画中的小瑶已经被烧掉了大半个身子,余下的脸庞、上身也被水洇湿了,她所乘的小船也只剩下乌篷的一角。金士麒哀叫一声,忙抓起睡袍沾那画上的水渍,水彩反而被抹得更混了。
旁边的莫儿吓得悄然无声,她偷偷瞅着男人,只见金士麒脸色黯然,双手都颤抖起来。她不禁更加伤心了,泪水噗噗地流淌出来。
金士麒很沮丧,他与小瑶相隔千里,写一封来回都要一个多月,能寄予相思的只有这一幅画。而且这画儿他晌午才拿到手,还没仔细一呢,转瞬间就被毁了。这祸若是旁人闯下的,他早就一脚踢过去了。但刚才丢燃烧弹的却是他的宝贝莫儿,真是骂不得打不得,只能空悲切。
此刻的莫儿已经哭得梨花带雨,金老爷又想到这女孩家的种种可怜,他心肠就更软了。“不哭不哭,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他搂着莫儿安抚着,“画得又不怎么像……”
“那岂止是画,那是丁家小姐的一番情意。”莫儿说着就哭出了声来,“都怪我不好,你责罚我吧。”
“责罚个啥。”金士麒指着那画卷残片,“这不还剩一半嘛,能清脸孔就好。”
“你心疼的像是掉了块肉似的。”
“没没,我是被烟熏得难受。”金老爷搂着莫儿的小腰身,“放心吧,你家相公心胸宽如海,绝不会怪你。你不过是……想打小桃没打中罢了!”他话虽那么说,心中却好无奈:明明是你放的火,现在还得我来劝慰你,好像错在我身上似的,这女人真是难伺候。
莫儿哽咽着躲在他怀里,“我知道你疼我,我无论怎样你都能容我,但那丁家小姐却不同。奴家本是低贱的,在她面前自当小心谨慎。现在倒好了,等她嫁过来知道了此事,一定会认定我是故意的,一定会恨我。”
金士麒头好大,“那……以后她若问起,就说是我烧坏了!没错,我把画揣在怀里,在营造所里不小心引燃了,是鼓捣火器的时候身上落了烟火。”他又扯过小桃,瞪着眼睛说:“此事你可不许说出去,否则我饶不了你!”
小桃鼓着脸儿噘着嘴,“爹你没良心,若不是我救火及时,现在不定惹多大的祸。你不赏我,反而还吓唬我!”
“这婢子,真是越来越张狂了。”金士麒笑道,“爹当然会赏你,你要什么?”
小桃却伶俐地反问:“我一个贫贱的小丫头,岂敢要什么?”
说完,那小丫头就撅着小嘴,在主子面前轻轻扭个不停。
金士麒依稀地知道这丫头的念头。着那幅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他很想在她小脸上掐一把。可惜莫儿在身边,这种轻浮的行径必须收敛。
他正想调笑几句,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声响,竟有听到好几个人急匆匆地进了院子。之后便有人在门外喊道,“都司爷,睡下了吗!”
“不是来救火的吧?”金士麒低声道,忙披上衣服出去。
门外急匆匆地站着几个私兵和一名水营军情司的百总。那百总报告道:他们这几日追踪一名行踪诡秘的家伙,没成想那厮竟然躲在迁江陆营里。现在兄弟们已经进入了陆营准备抓人,把总冯虎正在现场指挥。但此事牵扯甚多,请金都司去主持大局。
金士麒知道事情很复杂,否则冯虎绝不会三更半夜来找自己求助。
老爷又要上阵了,莫儿和小桃忙帮他更衣披甲。金士麒身上只披了一件睡袍,小桃见了他里面的身子就“哼”了一声,只低着头整理甲衣。莫儿低声抱怨着:“这丫头,都不知道避讳着。”她说着就挡在老爷身前,匆匆替他穿上袍子。
但就在这时远处竟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震响。
是火铳声!
莫儿和小桃齐声惊叫,都有些恐慌。毕竟这藏宝港是和平之地,她们已经好久没感受到战乱。金士麒皱皱眉,提起腰刀推门便走。
莫儿和小桃提着盔甲追上来,“老爷,你的盔甲。”
“来不及!”金士麒在亲兵的簇拥下冲出了府,翻身上马,沿着黑漆漆的街道直冲出迁江城门之外。
……
迁江陆营总计有个“骑兵大队”和4个“步兵大队”,分散驻扎在藏宝港周围的几处屯堡和兵营中。城西的这座兵营距离河岸很近,里面驻扎了个步兵大队的400余人。
此刻兵营中已经点了篝火,几百步兵们都被集结起来,正在营房之间的空地上列队。他们服色杂乱,只装备了少数兵器,都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兵营一角。那里却突兀地集结着一群水兵。
在十月初的时候水兵们就都分发了军服。眼前的水兵虽然只有50余人,但他们服饰齐整,并披着铠甲,都手持着钩镰枪、火铳,可谓是有备而来。现在他们正分作几队,把兵营一侧的三座大屋团团包围着。水兵们正跟屋子里的人互相喊叫、叱骂着,外面的人不敢杀进去,里面人的也不出来。
金士麒领着0名亲兵策马奔入营中,“刚才谁放铳?”
“是我们。”冯虎应声而出。“都司,咱们准备好了,只等你下令突袭。”
冯虎所管辖的水营军情司是一个综合性的情报组织,几个月来在浔州和柳州南部布下了络。前几日有线人报告了两名不寻常的家伙——他们身揣大量银子,却借宿在迁江县城的寻常百姓家,他们破衣烂衫却好吃好喝,他们不像商贩也不像旅客更不像书生,总之很可疑。军情司立刻派人盯梢,发现这两人在藏宝港到处游走,窥探了码头和几处兵营,后来还与陆营的几名“山民甲兵”也有接触。
再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这二人是从南边宾州过来的。宾州那边有个关口,名曰“古漏关”,那关外就是浔州战乱之地。冯虎立刻派人去拘捕他们。当时官方抓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证据,只要有怀疑,就可以抓起来审讯一番。
没想到那两人身手了得,竟然从夜莺小队的包围圈中冲了出去。夜莺小队穷追不舍,其中一人被火铳打死,另外一人却窜入了陆营的这处营房。现在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个逃亡者身上了。冯虎带了大队人马一路追来,之后就遇到了阻碍。
首先是陆营的军官不放他们进去:“你们是水营的人,凭什么来我们陆营搜人。”
冯虎只能找了该大队的把总,厉声道:“无论水营陆营,我只告诉你,我是金都司的人!”
金士麒的名义果然奏效,那把总立刻放他们入营。但没成想,那贼子却躲在了“山民甲兵”的营房里。
那些甲兵都是山民各寨的小奴隶主,是世传的武士阶层。陆营从各寨中雇了那些山民来当兵,这些甲兵老爷们就奉各寨大王的命令来监军。虽然上个月陆营进行了整编,查应才把汉人老兵分散加入各步兵中队,逐渐分离了甲兵老爷们的权力,但这些甲兵老爷们仍然盘踞在营中作威作福,没人敢得罪他们。
那名贼子跟甲兵们有勾结,并藏在他们的房子里。那些甲兵老爷当然不许水兵们去搜查。刚才两军对峙情况最严峻的时候,冯虎甚至对空开了火铳。
幸亏陆营里一直提防着那些甲兵,他们手里没有火器,只能退在各自的营房中,但他们毕竟装备各种冷兵器,他们又都是强悍的武士,水兵们也不敢贸然冲进去。于是就形成了眼前这种尴尬的局面——水兵和甲兵们在屋子里外叫骂着,而普通的陆营士兵们都在远处热闹。
冯虎报告道:“都司,那人一定就在某座房里。”他又压低了声音,“陆营里也有咱们的眼线,刚才到了。”
“别急!”金士麒摇摇头,“咱不能在陆营里撒野。”
金士麒又仔细观察了眼前的情况。那三座大屋呈“品”字型,每一座里都住着十几名甲兵,门窗都紧闭着。那些甲兵们虽然飞扬跋扈面目可憎,但毕竟是还算是“自己人”,不能真正打杀他们。金士麒一拍大腿,恶狠狠地说:“用新玩意轰他们出来,他姥姥的!”
又等了足足一刻钟,查应才全副铠甲地赶了过来。金士麒忙迎上去,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最后又说:“查兄,我可没轻举妄动喔!”
查应才一笑:“陆营水营是一家,这无所谓。只是里面都是他娘的甲兵,你可不能伤了人!”
“放心吧,我准备妥当了。”
两位都司又做了一番分工,由水兵负责突击三座大屋,陆营士兵们负责外围的包围和支援。等各部都准备妥当了,金士麒便一声令下——
“动手!”
十几个水兵立刻扛着一根檑木,他们迎着其中一栋大房冲了过去,“喀”地就撞开了那道房门。后面两个水兵紧跟上去,合力将一个烟尘滚滚的匣子仍了进去。只见房里面火光闪烁、浓烟滚滚,里面立刻哭喊声四起!
紧接着,白色的浓烟便从那屋子的房门、窗户、屋檐四处滚滚腾起。毒辣的烟尘立刻绽开,如波浪般向外翻滚着,连屋子外面的水兵们都忍不住纷纷退后。
这就是金士麒的“新玩意”——毒烟!
水营装备的并不是“大规模化学武器”,他们使用的只是一箱“毒烟”型火箭。
机械所新研制的“重型步兵火箭”有各种扩展型号。其中“毒烟”型火箭没有箭头,而是换成了一个大药管,里面灌装着硫磺、砒霜、胡椒粉、巴豆和石灰,点燃之后就能爆发出毒辣的烟雾,比单纯的石灰还要厉害数倍。
毒烟虽不能造成直接杀伤,但它可以扰乱敌人的阵型、打击敌人的气势。而且铠甲和盾牌也无法抵挡,真是一种很卑鄙的武器。金士麒原认为这是一种下三滥的战术,但后来才知道“撒石灰”是当时水师的一种通常战术,甚至用于大规模海战之中。
今天晚上,毒烟火箭初次登场就发挥了“催泪弹”的作用。水兵们为了避免射伤那些尊贵的、狂暴的甲兵老爷,并没有对着房门“发射”那些火箭,而是把整箱毒烟火箭浇上油脂点燃了,直接丢进了那座大屋里。在那种封闭的空间中毒烟的作用将发挥到极致。
果然,随着那烟尘越来越越浓烈,盘踞在里面的甲兵们慌不择路地狂奔而出。他们凄惨地咳嗽、喘息、咆哮、呕吐,纷纷跌倒在地上挣扎着,揉着通红的眼睛哭喊着。陆营的士兵们忙冲上来把他们缴械、捆绑、拖走。
“金贤弟,你这偏心眼!”查应才亢奋地抓住金士麒的手腕,“这东西你怎么没给咱陆营?”
“查大哥!你们的银子没送来,这怪不得我!”
“奶个熊,分明是咱自己的银子,我的采购单却必须交给白指挥使过目,那老家伙拖了我好几日了!贤弟,不如你先把货送来吧。”
“也好,不过每样只能给几箱样品,多了可不行!”
金士麒不是小气鬼,只是他的兵工厂才开工,女工的生产力水平还很低。兵工厂每天能制造几十箱火箭,只能先供应他的私家水营。
两位都司正在讨价还价着,旁边那第一间屋子已经被毒烟清空了,可惜那个贼子并不在其中。水兵们立刻就操起檑木撞向第二栋房子,撞开之后又是一箱火箭丢了进去。那白烟刚绽开,屋子后面就有人叫喊起来,原来是有人从后面的窗子跳了出去。
“给我抓住他!”金士麒怒吼道,“要活的!”
这里是兵营重地,那人当然插翅难逃,几个起落之间就被士兵们用钩镰枪扯翻在地死死套上了绳索。军情司的一帮老手们立刻扑上去,把他拖到隐蔽的地方去进行刑讯。只听到那边传出了几声哀嚎,之后就被捂住了嘴巴。
此时夜色浓重,两座大屋的白烟还在徐徐翻滚着。数百名士兵们被重新编队,分别列在各处。气氛依然很紧张,只听得到那些甲兵老爷们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又过了半晌,冯虎匆匆赶到两位都司身边,他低声道:“那厮果然是个奸细,已经招了。”
“招了什么?”金士麒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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