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回到驻地时已是午后,他忙向参将何玉九汇报竞标情况。
“将军啊,属下给你丢脸了。”金士麒很羞愧,“咱藏宝港的火铳虽然过了‘勘检’一关,但成绩却有些差劲。”
何参将把怀里的美人推开,待她们离开之后才问:“听说一共五家竞标,你排第几?”
“第四。”
“废物!”何参将怒道,他还站起了身子,“你信誓旦旦来参加竞标,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竟是这结果?”
“这……将军你不是让我应付差事嘛!”金士麒感到很委屈。
“那也不能丢我的老脸啊!你还敢顶撞!”何参将怒了,他抡起拳头在金士麒的脑袋上连续砸了十几下,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早知如此,我让我柳州卫的匠人来了,稳妥第二名!”
金士麒明白了,这何参将在竞标中分得了一个配戏的角色,他虽无奈,但仍然藏着一分傲气,他不想输那么惨。但今天的比赛情况复杂,除了广达行一骑绝尘,其下的三家成绩都很接近。00发铅弹射击能保证50发命中就不错了,谁还能算计得那么准确啊!
但没办法,军中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这何参将比金都司大了四级,金士麒只能认错。
何参将又追问:“你那破展会,卖出了几两银子?”
金都司的声音更弱了:“才刚开始嘛,过几天就会有成效。”
“就是说一两银子都没赚到?”何参将一语道破,“其实我早就知道此事很难,就是想让你吸取教训。两广各卫所都经营了二三百年了,谁家没个稳妥的军械物资来源?寻常兵器各卫所都能造,精巧复杂的也有各都指挥使司下属军械所,还有各地的私商供应着。你小子想横插进来,还想一口吃个胖子,现在知道是做梦了吧!”
金士麒一个字不敢反驳,只能闷头听着。金士麒自知与其交往并不深,更没有立下什么功劳给这为参将,他虽然嘴上刻薄,但毕竟跟自己是一条裤子的。凭心而论,何参将对金士麒很够意思,是把他当作自己人才会对他发这通火。
何参将最后道:“悉杰,你时刻要牢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啊。”
“属下知道,是水营!说到水营,属下正有一事想请示。”金士麒抓住机会掉转了话锋,“参将,咱可否在浔州这里招募水兵?”
这几个月来姚孟阳负责招募事宜,他派了5组人马前往梧州、柳州、庆远等地招募水兵。水营给的银饷并不多般,入营第一年每月只有5钱银子,只够单身汉凑合着活着,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因此招兵进展很缓慢,恐怕年底凑不够900人的兵额。如今浔州灾民流离失所,若是举起招兵大旗肯定会一呼百应。
何参将恨恨地摇了摇头,他说浔州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是浔州卫的驻地,更是濒临战区的敏感地带。尤其是最近几日有传言说城南聚集的万名灾民要发生些动乱,如今浔州卫派的主力都派了过去震慑他们。这浔州的事态正紧张着呢,我们不好徒生是非。
金士麒急道:“我们是帮他们啊!以后灾民有饭吃、我们有兵用,浔州也减轻了负担,岂不皆大欢喜!”
“但人家不会那么想。”何参将瞪着眼珠子,“换句话说,若是浔州卫派人到你迁江来拉人,你会愿意?”
金士麒伤心地摇摇头,却说:“若是我保不住迁江百姓,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何参将微微一笑,拍了拍金士麒的肩膀,冷笑道:“那是你蠢!”但半晌之后他却又说:“先不要惊扰浔州卫,我直接请示总督大人。商总督年纪大,容易滥发善心,我若是说给那些百姓一条活路他或许能答应。获得他的首肯之后就容易了。”
金士麒听此言自然大喜过望,忙称尊令。
……
金士麒拜别了何参将,出门就听仆役禀报:广达行陈公子请你今晚去赴宴。
听到了陈公子的名字,金士麒的心情便很复杂。他有些嫉妒,有些惊奇,更多的是一种**辣的激情——就像是一头狮子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现了陌生的尿迹,一种迎战的**从小腹处勃然而生。
在来浔州之前,金士麒一直把桂林兵仗局当作假想敌,在战略上藐视它,在战术上做了百般准备,没想到竟半路杀出一个奇兵。广达行今天的火铳成绩太惊艳了,00发铅弹射击中比旁人多0余发,这成绩不只是“更好”,而是一种“质的不同”!金士麒敏锐地感觉到,这种射击精度甚至可以影响到步兵的战术。
金士麒明白,这个陈奚源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合作伙伴,都将是兵工领域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万幸的是陈家与自己有些间接的关系,而且午前彼此相处还不错,来可以把他推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位置上去。
随后的两个时辰,金士麒先是姚孟阳商谈了水兵招募的事宜,之后便前往“藏宝港兵工展销会场”,亲自去吆喝生意。
可惜展销会的情形与昨日一样,仍然是得多、动心的少,谈价格的几乎没有。直到傍晚散场一共才卖出了两箱火箭,赚了2两“开张银”。而且这两箱货还是“半强迫半恳求”才卖了出去,是因为一位来宾不小心把茶水撒在了上面,他只能买下来。
这位来宾之所以可以被强迫,是因为他好欺负——他是传说中的“驯象卫”派来开会的百户官。那“驯象卫”是大明最残破的军卫部队,据说在驻地与乡民械斗都败退讨饶。正所谓人穷志短,他一被吓唬就赶紧掏了银子,掏了银子之后他就哭了,说回家的盘缠都没了。金士麒只能答应带他回迁江,之后再派人送他回家。
……
到了相约的时辰,金士麒便带着亲近的属下和私兵仆役们赶赴陈奚源的宴会。
陈公子约定的是城南的一座酒肆,那座三层的小楼依山旁水、俯瞰城垣,算是桂平县城最好的一家。金士麒等人乘着马车徐徐而来,距离三条街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那酒肆的下面围着好多的人,正闹哄哄地仰头期盼着什么。
“在抛绣球吗?”金士麒从马车中探出头去,不禁一惊,“这陈公子在耍什么!”
那陈公子正在耍宝呢!
远远地就见他站在酒肆的三楼半身探出了窗子,他换了一身碧绿的绸缎华服,手里捧着一个黄灿灿的铜盆,正往楼下扔吃的东西——糖糕粑、肉粽子、炒米粉、炸米线、切糕、各色的小点心被他一件件往楼下扔着,就像在喂鱼。于是乎那街道上聚集了数百计的流民如潮水一般涌动着、哄抢着、胡乱呼喊着。
“是在做善事吗?”金士麒惊道。来陈公子仍然沉溺于上午那场胜利的亢奋中啊!
旁边姚孟阳凑趣儿道:“大哥,这里人多啊,不如我把招兵的幌子也立起来吧。”
那陈公子忽然见了金士麒,忙向这边吼着:“金都司!你上楼来啊!”
“陈兄,你这是干什么?”金士麒忙跳下马车。
“我开心啊!”那陈公子大叫。
可是忽然之间,经好似听到了几声惊叫……
金士麒的私兵都是鬼灵精,他们立刻扯起金士麒就往后退。“有乱子!”百总王莱低吼着。金士麒这才听到了那些惊呼、喊叫是从那酒肆楼上传出来的!
那陈公子也转过身正往屋子里。突然间他变得惊恐起来,他好像在躲闪什么,那个亮灿灿的铜盆就失手落下。盆子在半空中翻滚着还没落地,陈公子已经被人一把扯了进去!
喊叫声更大了,楼里一定出了事情!后面的亲兵忙挡住金士麒的身子,前面的人则纷纷抽出了兵器。“上楼去救人!”金士麒忙下令。
他声音未落,那陈公子又出来了!
他漂亮的袍子被撕破了半边,正没命地狂奔到窗子边来跨了上来,要跳窗了。百总王莱心念如电,忙扯了马车过去。其余的金府私兵们狂呼大叫着驱赶那些流民,把刀剑挥得呼呼作响。“再等一下!”金士麒吼着,那陈公子的身子却已经跳了出来,“哗啦”一声滚在了窗外的檐瓦上顺着檐角摔了下来。
他在半空中哀嚎着,绿色的袍子“咔”地扯在狂奔而来的马车箱角上被撕开了两片,那家伙的身子转了个个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堵住大门!贼子还在上面!”王莱立刻下令,十几个私兵和水手全围了上去。那些灾民们见官兵动手了,都呼啦啦地退到了两条街之外,生怕被殃及。
金士麒忙奔过来地上的陈公子,“陈兄,你这楼跳得好靓啊!”
“吓……吓我……”陈公子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他身上全是泥水,不过并无大碍。
“楼上是什么人?”金士麒追问着,陈公子却咬着牙不说话。金士麒又追问楼上有几个人、有没有伤害你、有没有兵器、他们说了什么……可是无论他如何追问,那陈公子只是哆嗦着,汗淋淋地坐在泥水里一个字不敢说。双手却紧紧抓着金士麒不敢放开。
“你个蠢货!”金士麒怒了,“上午你竞标放铳的时候多威风,现在这窝囊样!”
陈公子的鼻子一抽便淌出了两道清泪,他哽咽道:“他们打我……逼我……滚出浔州。”
王莱带着兵士们已经凶神恶煞地堵住了酒肆的门窗,他指令着士兵们如何突袭、包抄,留下一个出口设伏,还分了一组人手暗藏在路口拦截。尤其是神奇小子罗昂已经攀到了旁边的大树上,准备飞身跃上三楼再立奇功。
众人刚刚准备妥当,忽然听到了街道了传来了隆隆的声音。
是大队兵马!
足足200来人,在一名骑马的中年军官率领下疾速奔来,队中竟然打着“浔州卫”的旗号。金士麒忙令王莱把人马撤了,全都聚集在他身边。又赶紧把哭啼啼的陈公子塞进了马车。
很快,浔州卫的人马就堵住了街道、围住了那个苦命的酒肆,对金士麒一帮人也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那领兵的军官策马来到金士麒的面前,翻身下了马。盔旗标志,他是个千总。那人个子不高,年刚过三旬,狭长的小眼睛上横立着两道黑漆漆的眉毛,连胡子也格外油亮。
“金都司!”那人踏上一步,“你不在营中歇息,在街上乱逛什么!小心被当歹人抓起来。”
“你是谁呀?”金士麒笑着问他。
其实金士麒一见此人,就大概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那千总瞪着金士麒,过了半天才报了自己名号,“蔡文豹!”
又等了半天,金士麒仍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只能草草一抱拳,微微一低头,“某乃是浔州河运千总官,蔡文豹。”
这名字一嚷出来,金士麒身边几个军情司的士兵都心头一热。蔡文豹就是浔州卫指挥使的次子,那浔州卫与柳州水营刻有一段鲜血淋漓的冤仇。据说前日里龙泽号搁浅事件,与此人也有些干系……
“喔……”金士麒点点头,“没听说过,大概……浔州既然挨着江水,总应该有这么一位千总吧。”还没等蔡文豹应声,金士麒的的脸色却一冷,他怒道:“蔡千总,你动作倒是快啊,好似早就埋伏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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