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商周祚这人够意思,他说话算话,第二天就宣布将由柳州水营将承担起浔州河运。
在场的军将、官员们陷入一片寂静,然后就开始噼噼啪啪地交流了眼神,几十个脑子都滚滚翻腾着盘算着“柳州水营承担浔州”的意义。这是总督对浔州势力的压制吗?还是何玉九那家伙开始受宠了?或者是个圈套?明年的战场格局将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呢?粮食掌控在他何玉九的手里,万一他故意使坏,断了某一路的支援,谁能制衡他?
广西总兵纪元宪哈哈大笑起来,“大人安排妥当,其实我也早有此意。柳州水营虽是新军,却是咱广西唯一的水营嘛,怕是别人也承不起这重任。”他把金士麒召过去谆谆教导了一番,责任重大什么的,金士麒连声称喏。
柳庆参将何玉九闭着嘴巴,只字不言。他淡然地望着窗外的江面,好像早就知道此事。
总督又宣布,火铳竞标将于次日继续进行。那是八千杆火铳的大生意,错了,是紧要任务!那些火铳将装备浔州卫、奉议卫、驯象卫、南宁卫四支部队。上述四卫的将领要在现场观摩火铳的演示,并给出评价和参考意见,最终由总督大人作出最终决定。
八万两银子,已经近在金士麒咫尺之遥。
这几日金士麒的工作重点是造船。前几天桂平县城被胡贼偷袭时,商民们损失了百余条船只。但未来半年里,两广各地还要持续运输军粮到桂平来,这就是金士麒的商机。
金士麒在商民聚集的北码头开设了一个“分会场”,专门展销船只。藏宝港附近有丰富的林业资源,还有锯木场、自动缆绳厂等先进的技术,还有“标准船型批量生产”的新概念。而最关键的,是金士麒透露了一个信息:凡是采购自藏宝港的船只,明年把军粮运抵桂平可以“整船交运”,避免了受到勒索刁难的环节。开始时商民们还半信半疑,但这天上午他们听说柳州水营将承担起浔州河运,立刻就冲向了船只展销分会场。
中午时分,金士麒正与几个行商谈得开心,负责“主会场”的把总刘东升却狂奔而来。“慌什么?”金士麒笑道,“又是谁家的单子谈不拢?”
刘东生颤声道:“火铳!咱那宝贝火铳被何参将拿走了!”
金士麒大惊失色。
限量生产0杆的“天启六式”火铳在昨晚的“城南夜战”中立下了奇功,其中有几杆略有损耗,让金士麒很是心疼。他只留了杆在展览会上炫耀,其余9杆都藏在武腾号上,只等明天的竞标演示再闪亮登场。但就在刚才,何玉九却派人把那9杆火铳都领走了。
何参将是金士麒的顶头上司,他也是柳州水营的主将,武腾号上的水兵们岂敢不从命!
金士麒的脸都白了,他顿时有一种“命根子被攥住”的感觉……事不宜迟,他立刻去见何参将。
……
“属下金士麒拜见参将……我进来了!”他推门就冲进了何参将的内堂。何参将正提着笔写着什么,那9杆火铳就横七竖八地丢在他脚边,金士麒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你会来!”何参将“啪”地把笔摔在地上。
门外几个卫兵急追了进来,刚才金士麒走得太快,竟然没拦住他。何参将一声怒斥,那些卫兵冲上来把金士麒牢牢按在了地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浔州河运之事,是你昨日去向总督讨来的!”
金士麒张张嘴巴,硬着头皮道:“没错!”
“金士麒,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何参将一脚踢在他胸口把他踢翻在地,那几个卫兵又慌忙把他掀起来按住。
“金士麒!我三番五次告诫你,你的主责是给我运盐!运盐!运他娘的盐!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吗?你这种小千户官在广西有一百个!我启用你是得起你,我是让你给我做牛马,你应该像狗一样听令!”何参将气得双手颤抖,“金士麒,我迟早要毁在你手里!难道你……逼我亲手勒死你吗?”
话还没说完,又有几个卫兵踏步进来,他们手里竟都拎着黑沉沉的长柄斧子。他们瓮声瓮气地吼着:“将军!”
“还愣着干嘛,动手!”
金士麒惊得心都停跳了,却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持斧的卫兵里有人认得金士麒,低声痛惜道:“金都司,得罪了!”他们抡起斧子就劈了下来。
金士麒一声哀嚎!
他眼睁睁地到那些硕大的锤子凌空劈下,正砸中了他的命根子——那9条火铳上!那些火铳被劈砍得弹跳起来,旋转着四下翻腾、滚落,满堂都乍起了清脆的破碎声响。
那些火铳管都是熟铁锻造,被斧子劈砍了三两下就瘪下来去。再过了七八下,甚至就连同下面的木托崩离断裂开来。残木断铁在堂中七零八落,精致的零件也撒了一地!
金士麒的心在流血,这比砸他的手指头都要疼啊!但他一声不吭,只低着头着那面前凄惨的一幕,着他的心血正支离破碎。
他眼睁睁地着一个银闪闪的小钩子跳过来撞在他的膝头,那个弯曲的小零件是个火绳龙头夹,上面还有细腻的打磨痕迹。随后,几滴泪水砰然落在上面,就再也不清了……
何参将也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着9杆火铳接连着被敲碎,他一点都不开心。半晌之后才低声说,“金士麒……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点醒你!”他颤声到:“你要敢赢的话,靖江王爷就能杀了你!”
“是你怕他!”金士麒轻声说。
“混帐!”何参将当即暴怒,冲上来一把扯住金士麒,竟双手紧握着他的脖子要亲手捏死他。
“不能伤他!”门外突然一声大吼,在一片吵杂声中直冲进了一个人来。
竟然是黄宽!
几个卫兵忙过去抓他,“放开!”没想到何参将立刻吼道。他愣愣地注视着黄宽,好像要在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寻找着什么痕迹。过了半晌之后他才颤声道:“你是……黄六仔?”
黄宽冷笑道:“何九郎,我以为你什么都忘了!”
何都司咬牙切齿地说:“我岂能忘!你这畜生,竟亲自送上门来。”
“笑话,我这么多年就在广东跟着丁老爷,你怎不敢来寻?你是内心有愧!”
金士麒听的莫名其妙,心想原来二位也有过一段往事,而且很不愉快啊。他猛然想起,临来浔州时黄宽曾说过与何参将有恩怨,甚至不愿与他同船。没想到为了自己,他竟然跳了出来!
黄宽,仗义啊!
何玉九已经放开了金士麒,他又找到了一个更让他愤恨的目标。他的手颤抖着,他满怀着怒火正盯着黄宽。现在他只要一声令下,那几个卫兵就能劈死黄宽。
“你不能杀他!”黄宽指着金士麒,他用瘦弱的身子迎在何玉九面前。“你不知道吧,他是小瑶的相公!”
何玉九立刻问了个重要的问题:“小瑶是谁?”
黄宽竟厉声道:“你还装不知道?你无耻啊!亏当初艾妹……”
“艾妹?艾妹是你这下人叫的吗?”何玉九的脸立刻腾起一阵红云。
“我叫了七年了!她每次都答应!”
转瞬间,这两个人开始对骂——你骂我无情,我骂你愚蠢,你骂我懦弱,我骂你丑恶,你是无良禽兽,你是王八龟蛋……那些卫兵们吓的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金士麒也躲在一边,他逐渐听明白了——原来这二位叔叔是情敌啊。那“艾妹”就是小瑶母亲的芳名,当年他们都是她的爱慕者!
他忽然又想起吴永博曾经对他说过,“丁老西的闺女是当年粤海的圈里人人都赞叹的妖精,我姐夫何参将也惦念过……”
来他不仅仅是惦念啊,这简直是刻骨铭心、海枯石烂、人鬼情不了……
何玉九正嘶吼着:“我曾与艾妹的共度良宵,连续七天六夜,我们过得非常愉悦!黄六你嫉妒啊,你连她手都没摸过吧!”
“君子所为岂是你这小人所知!七天又怎样,我伴随她三年!艾妹临终最后一眼到的就是我,是我亲手把她丢入大海!”
“那又怎样,只有我才是她最钟情之男人,她亲口说过!”
“那是她眼拙,她早就后悔了。她把小瑶都托付给我,她临终前亲口跟小瑶说,‘所有的男子都是无情人,除了外公之外只有阿宽可以相信!’哈哈,她根本没提到你!”
“分明是你在胡扯!艾妹说话不是那个语气!”何玉九气急败坏,“等等!小瑶是谁!”
“哈,你可怜就告诉你!她是……艾妹的女儿!”
何参将的身子轻轻一晃,他满脸震惊地盯着黄宽,脸上就像被风吹过的湖水般变化着。“怎么可能……”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他怒视着金士麒,“小瑶,怎么被你小子骗到,我不信!”
“说来话长,让你见识一下……”金士麒挣扎着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绸巾。
那上面是苏莫儿绣的小瑶身像,经过金士麒的指正之后,甚至比那副画像还要接近她的真容。何参将一把抓过来,他着着,竟颤颤地流下了泪水。“真是她!真是!虽然没有她母亲好,但也差不多啊……这眼睛,只是小了一点点……”
“大人请自重,那不是你的艾妹,那是我的媳妇!请把嘴拿开……”
何玉九一把抓住金士麒,“她是艾妹与……谁的孩子?是……我的吗?”
金士麒慌忙抢回了那绢子,“这个别问我!”
何玉九忽然指着金士麒,对黄宽道:“不成,小瑶不能嫁给他!他这人品性很差!我听说在辽东的时候……”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提那作甚!”金士麒怒道。
“小瑶的婚事,丁老爷子已经做主!”黄宽傲然道,“何九郎,你知道为什么老爷子把小瑶给他吗?虽然他地位不高,相貌也不如当年的你,但他有勇气,有担当,他比你强多了!”
“凭什么说我!”何玉九怒道,“当初我也为老爷子卖过命,你要我肚子上的伤疤吗?”
“当初老爷子被困在钩鱼屿,你为何不来救援?”
“我……”何玉九立刻语塞,“我请了广海卫、南海卫的朋友凑了6条船……”
“但是你没敢来!最后你那帮朋友全都跑了,逼得艾妹去给颜思齐……我呸!”黄宽的泪水也下来了,“何九郎,归根结底,你还是怕暴露自己,你是放不下世袭指挥使的身份!”
何玉九像是被霜打过了一遍,跌坐在地上。他哽咽着着金士麒,指着那绢画儿,“金……金士麒,把这帕子送给我吧!”
“不给!”
“到了吧,他不怕你。”黄宽立刻道,“当初你有他三分骨气,艾妹也不会沦落到那地步。她们孤儿寡母……”
“别说了!别说了!”何玉九哀嚎着,扯着自己的头发。
堂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七八个卫兵大眼瞪小眼,面色赤红、铁青、惨白、蜡黄……他们的内心中都百感交集。有几个互相拉扯着想要退出堂去,还有个相貌俊朗的想到了他自己的往事,竟然也潸然流泪。
忽然间,侧面的花门被轻轻推开,几个小娘带着花香冲了出来。
她们婀婀娜娜地涌到将军身边,跪着、抱着、陪着他呜呜哭着:“九哥,你又这样了……你还有我们姊妹们!”“你还是忘不了她……”“我们不会离开你!”“九哥,你就把我当作艾姊姊吧!”
金士麒这次赫然发现,这几个美妾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小瑶……应该是她母亲的影子。
那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过了那么久,一个女人仍让这些男人如此伤痛,如此感怀,那真是……够厉害的!
何玉九把四个美人紧紧拥在一起,悲伤道:“如昔、如云、如梦、如花,我也对不住你们啊!”
他已经哭累了,一双老眼通红,他呆望着满地的火铳残骸,却忽然抬起头来:“金士麒,我想说……我……不该……”
“将军不要说了。”金士麒忙深深拜下。
“可是我想知道,你何来的勇气……你可知道,那桂林兵仗局的后面是谁啊!”
“我当然知道。但将军,我们的背后也不是空无一物啊!”金士麒淡然道,“我们水营承担着浔州河运之责,还有迁江防御,还有广西广东的半数兵工之责!属下之命虽卑贱,但一时还死不起。”
“你这是赌博啊。”何参将不停地摇着头,他又了那些残破的火铳。“我确实轻你了……但眼下这火铳,明日还能去演示吗?”
“大概……也许……”金士麒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勾弄着那一地的零件和碎片,“明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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