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中,瓦塘镇的大批明军终于、终于……出发了!
只见兵甲似海,战旗如云,徐徐滚涌而来。虽距离尚有数里,整个战场气氛却为之一震。
浔州战乱近一年,还从未出现过这种万人对万人规模的大混战,真是惊心动魄,让人期待啊!
那些围攻赵洪堂的贼群顿时泛起骚动,他们开始退缩、聚集、惶恐。借此时机,广西护卫被困残兵们慌忙逃散而去。“将军!”最后几名亲兵血淋淋地簇拥着赵洪堂,“我们也撤吧!”
“我回不去了!”赵洪堂哀道。
听他此言,亲兵们也无不悲戚欲绝。他们也知道赵洪堂已深陷在这场广西军政利益的困局中,他此刻不死,以后恐怕就要死得更惨。这些亲兵们却有些混乱,有的要跟随主家赴死,有的还想多活几日,有的还在犹豫……但他们的机会稍纵即逝,贼兵们稍微迟缓之后又攻杀上来,一阵刀光剑影之后便横尸一片。赵洪堂正杀得悲壮,也被一棍子敲翻在地,
贼子们很识货,立刻拿绳子捆他。
赵洪堂凄声吼道:“杀我呀!”
那些贼子们只把他捆个结实,还狠命地踢打他,抓了烂泥塞在他嘴巴。
眼前的战斗结束了,广西护卫已经被杀的杀、逃的逃,主将被擒。附近山野中的贼兵们不追赶溃兵,他们翻找尸体上的银钱和食物,斩杀重伤的官兵。贼首则喝令列队,迎战正缓缓涌来的大队官兵。
但突然间,空气中响起一阵凄厉的嘶鸣……
贼子猛然惊呆了!他们的身体下意识地颤动着,就好象被蛇咬了一口。
他们忙扬起头。在阴沉的傍晚的天空中,十几道烟痕正划破云层。“火流星!”他们惊呼着,“又是火流星!”贼子们齐声惊叫着,那一颗颗明亮的小恶魔徐徐坠落,在远远近近的山坡和丛林中爆炸。腾起一朵朵烟云。
这一轮零星的火箭弹射的散乱,并没有什么战果,但贼兵们却震惊不已!因为它们不是从江边的水营船队射来的,而是从南边、北边的山岭地带发射。循着火箭弹的烟痕,依稀能看到远处的山岗上有些暗蓝色军服的官兵,正推着小车操持着火箭弹准备第二轮发射。
“南丹卫!”贼兵们哀叫着。“南丹卫过江了!”“天杀的狼兵哩!”
过去数月里,贼兵们在郁江北岸吃尽了南丹卫的苦头。何玉九率军连胜数十场斩首数千计,把贼兵们一路赶到郁江之南。
何玉九旗下主力是南丹卫所属的两大山兵营——迁江营和三里营。迁江营是骑兵和轻装步兵混编,擅长交叉拦截和突袭战术,如长鞭和锁链一般捆缚敌人。而三里营则是重装步兵和炮兵组合,每当临战便是百千颗火箭弹像不要钱似地泼洒过来!
胡扶龙曾怒道:“打仗哪有这么不要脸的!”
此外还有柳州营和庆远营。这两营也招募了少数十寨山兵,因此何玉九的部队被外人统称为“南丹狼兵”。这些狼兵是大山里的蛮民,最是狂野好战。他们依仗着火流星一路铺垫,手里是精良火器装备,腰包里装满了亮闪闪的银赏,便如狼似虎般冲杀在浔州战场上。他们就不怕死,死了只不过是变成天庭花园中的一朵小红花。睡上几天就再次托生!
经过了数月鏖战和溃败,贼兵心中都被烙上了一个恐怖记忆,甚至睡觉梦见狼兵而哭醒!
此时此刻,贼兵们无不颤栗着仰望着天空中的火流星……那分明是南丹狼兵总攻的前奏。瓦塘镇那上万官兵不可怕,可是南丹卫却绝不可小觑。真不晓得那些恶魔是何时过了江,又潜藏到战场的左右两侧。
在场的贼兵各部元帅、副元帅、大小将军们纷纷下令收缩阵型,退避锋芒。一时间号角连天、锣声齐响。
号令一下,贼子们就更惶恐了。四处贼子匆匆撤退、逃奔,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甚至有的丢了俘虏和兵器溃退而去。赵洪堂被削掉了铠甲绑得结实。被一群贼子们生拉硬拽拖走。“火流星”仍然稀稀拉拉地在四野中落下,渲染着这悲壮的气氛。
紧接着,后面又乍起一阵惊呼,“追上来了!”“娘哩,是那个南丹卫枪妖!”
赵洪堂反身一看。只见一队数百人的骑兵正追了上来。各列骑兵齐头并进前后掩映,散杂而有序。他们皆身披暗蓝色军袍,外面罩着明晃晃的半身铁甲,所骑的都是一水的蒙古马。那领头骑将更是威武雄劲,他低着身姿策马急奔,单手倒提着一杆长枪。
赵洪堂暗叹:明军诸营中怎有这等威风的骑兵!
但马蹄急奔,相距已不足一里!
“妖怪来了!”贼兵们惊呼着。最近几月,南丹卫某人的威名响彻了北岸战场。那汉子每次迎战都是一骑突袭,如风一般来,如电一般快,枪尖抖转之下如春花秋月一般绚美。他所到之处无不应枪毙命,颇有古典时代之勇将神威。他被传得神乎其神,最后被称之为“枪妖”。
贼兵们扯着赵洪堂慌忙退去,一路跌跌撞撞,有人便哭了起来。眼看着就被“枪妖”骑兵们追了上来。那领头的贼子低吼着一脚踢翻了赵洪堂,抽刀就砍他。这活口不要了!赵洪堂下意识地滚翻躲开,刚转过身却见几根竹矛向他戳来……
“我躲个什么!”赵洪堂心中悲戚。
死期到来,他不仅大笑不停。
刹那间,一阵火铳响过,密如疾雨般泼洒了过来!赵洪堂身边的贼子接连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第二轮、第三轮射杀,贼子们慌忙逃散。
再抬头一看,那群南丹卫骑兵们已经下马,他们一边行进一边填充着火铳弹药。然后左一轮、右一轮地持续射击。赵洪堂正惊奇骑兵还有这种用法,那员骑将已经拍马冲到他面前,一枪挑断了他喉间的绳索。
那人面色清冷,眼神如冰。一杆丈许骑枪锋芒凛凛,枪尖只绕着赵洪堂喉间缓缓游动。枪杆虽纤细如指。竟纹丝不颤。
“金士骏……果然名不虚传。”赵洪堂颓然坐在草地上。“你竟来救我?”
“我来杀你。”金士骏向着远处逃散的贼兵们冷冷一瞥,“总督已传令诸军,说你……罪名太多我懒得记,总之,你受死吧。”
“岂有此理……”赵洪堂苦笑着。他悲戚地想:到最后自己还是以罪而斩,一场苦战便前功尽弃!他更是气不过金士骏那可恶的态度。不禁怒道:“你拿尚方剑来斩我!”
“真不识趣。”金士骏笑道,“事到如今,你还纠缠这等小事!”
“罢了罢了……”赵洪堂挣扎着站了起来,“来吧!”
那长枪突然舞动,在赵洪堂浑身各处如雪花般横挑一番,他周身的绳索应声寸断。金士骏淡然道:“又不想杀你了……俺兄长说的对。若是杀了你,也只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你背后那些……什么王爷、太监、老爷们却都松了一口气!”
金士骏炫耀地舞了个枪花,低声道:“赵洪堂,给你两条路。或者死在这里,再牵连广西护卫上下几万口的罪。或者跟我回去,向总督大人俯首听令。”
赵洪堂不禁哀叫道,“我……回去!”
……
夜幕降临。
贼兵早已退去。两广各地的两万官兵则困守在瓦塘镇和四周的荒野中。
那场大战并没有爆发。官贼双方都没有胆量去放手一搏。
何玉九率领的北路军已经抵达郁江北岸。但水营的船队运力有限,只载了金士骏的一个游骑兵大队过江,只有300多骑。至于那些火箭弹,其实是水营拆了船上的发射器,用马驮到山里面胡乱射的。因为没有稳定的平台,精度奇差无比。幸亏胡贼对火箭弹风声鹤唳,才将其威慑住。
但这种大战场上,秘密隐藏不了很久。在军营、码头、乡野和街头巷尾间都遍及的敌我双方的哨探和耳目,一两日之内胡扶龙就会获知官兵当前的真实状态。
而总督商周祚则在犹豫——是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这小小河岸上,还是暂时退却而去。待补给充足之后再寻战机。
半夜时分,有人悄悄抵达了金士麒的帐中。
经过了一番暗语对查,金士麒确认了来人是东甸的部下。他带来了东甸的最新情况——那老爷子作为南岸的首领,又立下了“焚烧水营、挑拨官兵矛盾”这天大的功劳,他“复叛”到贼兵阵营后自然受到了胡扶龙的器重。他还被授了“副元帅”之职。统领了贼营半数的兵马。在如今的贼营中,东甸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何苦呢。”金士麒长叹一口气,“如此一来,东甸老爷子就在官家这边落下了‘反复无常’之名,再想洗净就难了。”
之前金士麒曾与东甸密谋了一场“苦肉计”,由东甸的部下袭击码头焚烧船只,嫁祸于广西护卫……其实也不能算是嫁祸啦,只是让赵洪堂的罪证更深恶、更鲜明一些!但没想到具体执行时,东甸老爷子跳到了前台来亲自上阵点火。随后又率众出走,沦落贼营。此举虽然确保了整个计划的顺利执行,但他也就走到了绝路上。
但事已至此,只能顺着局势演绎下去了。
东甸派人来并不只是联络感情,还提供了两份重要信息——
首先是胡扶龙的战略意图。那老贼心里很清楚,他自己只是一时占了上风,但长远看来仍是必败无疑。他只能硬着头皮围堵瓦塘镇,与官兵拼死苦战,这是“以战求和”之策。与此同时,他还想以进攻态势确保一个安全的后方,他要把南岸各寨各峒的边民都撤退到西南山区去。但地各族边民在浔州经营了百余年,都不想抛弃家园。所以,贼营内部也孕育着很大的矛盾。
另外,靖江王与胡扶龙的联络仍很紧密。靖江王爷在浔州的全权代表就是那名姓凌的老太监,他就躲藏在总兵纪元宪的中军营中,然后依靠着那名姓高的黑瘦商人对外联络。那高老板仍躲在瓦塘镇中,藏匿地点就在某某处!
金士麒与东甸的代表就彼此关心的问题热烈交换了意见,谈到了很晚,达成了很多共识。金士麒信誓旦旦地保证:如今赵洪堂已经被生擒,靖江王在浔州的势力即将被剥开、截断、赶走,以后这浔州就是我们藏宝港兄弟所主导。待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会联合当地的军卫将领及山民大族共同经营浔州,休养生息共同富裕!
只要胡扶龙一颗头的代价,浔州十万民众将获得持久的和平与富足!
东甸的代表连声称是!
夜深之后,金士麒令人将其悄悄送走。临别前还拿出一枚古印,请他交给东甸,那正是之前与胡道贵虚假协议中所获的那枚“信物”。金士麒嘱咐道:“此印是胡家祖传之物,请东甸老叔藏好了,关键时刻能起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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