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教官哪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掌握我们这群打工仔的生杀大权。
在领住宿用品的时候，我偷偷地问招工的女孩，她告诉我陆教官是台湾人，工厂生管课的课长。
就这句简单的搭讪，让我和林雪的有了一段不清不白的暧昧过往。
这个厂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住宿便捷，大到棉被，小到卷纸，都一应俱全，由工厂提供。真正实现若干年后地产广告所吹嘘的：拎包入住！
几天培训下来，我才真正领略到陆教官的冷酷。
第一天，是顶着烈日在空地上拔杂草，6月份广东太阳的毒辣是有目共睹的，晒得口干舌燥，头昏脑胀，一天下来，人就黑得变了模样。
第二天上午捡烟头，每人最少十个，为了凑齐数量，几个人都蹲在厕所守着。
杨杰吵着要走，他受不了这种离谱的训练，在背后狠骂陆教官是变着法子，以折磨人为乐的变态狂。
经历过深圳和番禺找工作的痛苦和绝望，我明白有一份工作是多少人的梦想，不愿轻易放弃这份到手的工作。
中午在宿舍，我和杨杰发了一次激烈的争执，我们谁也说不服谁，最后，杨杰提着密码箱扭头就往外走。
我躺在床上，气呼呼地望着头顶上快速旋转的风扇发呆。
没多久，就看到杨杰垂头丧气的回来。他把密码箱锁进柜子后，倒头就睡在我旁边，嘴里恶声恶气的骂：mngbd，什么鸟厂，跟坐牢一样，想走都不给走。”
我暗自发笑，不要问就知道他在厂门口碰了钉子。
原来门卫告诉他，工厂除了放假之外，每个星期只有星期六晚上可以出门，平日任何人非公务均不给出门。带任何物品出门，必须有人事部的放行条和部门课长的签名。
今天星期四，就是想走，你也得等到星期六晚上才行。
见他无可奈的样子，我气消了不少，打趣他说：“这就是人不留客厂留客，你还是安心在厂里上班吧。”
下午陆教官安排大家打扫卫生，要求标准是一尘不染，苍蝇落在地面上都站不住脚。
杨杰等陆教官转过声，低声骂：变态，死变态！骂声引来一阵哄笑，陆教官回头板着脸沉声问：“活不干，笑什么？”
这时，一个身体敦实但长相猥琐的家伙跳出来，指着杨杰向陆教官讨好：“报告陆教官，他骂你死变态。”
他的话引起一片轻微的嘘声，陆教官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他走到猥琐男的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赞赏。又转过身，屈手向杨杰勾了勾指头，说：“你过来！”
“过来就过来，怕什么。”杨杰一点也不畏惧，放下扫把走到陆教官身边站好，还朝猥琐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为什么骂我变态？“陆教官不动声色的问：“我哪里变态？你说说。”
杨杰头一仰，看着陆教官大声说：“大太阳下拔草，厕所里捡烟头，地板要擦得蚊子都站不住脚，这些还不够变态吗？”
听杨杰说得这方直白，我大惊失色，还以为陆教官会大发雷霆。
陆教官脸上仍风清云淡，并没有出现我们所担心的暴跳如雷，他看着我们，稍微沉吟，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亚洲四小龙吗？你们知道二战后日本是如何从一个战败国变成经济强国吗？“
一句话问倒了所有人，我所学的历史知识里，并没有提到这些，也没有人去关注这些。
大部分人都为了温饱问题忙得焦头烂额，还有一部分人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宏观的经济问题，离我们太遥远。
见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脸茫然，陆教官摇摇头，再次抛出一个问题：你们都是中国人，应该说是中国文化吧，知道孟子吗？知道孟子先生写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文章吗？”
“知道，我知道，这个我们初中学过。”猥琐男迫不及待的举起手，激动地望着陆教官。
陆教官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你读来听听看？”
猥琐男“咳，咳”干咳两声，用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学作老夫子摇头晃脑卖弄起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背诵完这一段后，得意的用眼晴扫了一圈，又一脸献媚的看着陆教官，那姿态，就像宠物狗刚卖了个萌，等待主人的赏赐一样奴性必露。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陆教官收起来的笑容，严肃认真的发表一通长篇大论。
“日本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在于他们的武士道精神，坚毅隐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之苦，专注去做一件事，把它做到最好。所以，日本的产品在全世界来说，是质量最好的，也是最具有竞争力的。”
“我们台湾也是一样，学习日本的精神。在台湾每个男孩成年之后，必须服兵役，我们的训练，比你们现在艰苦残酷。”
“我们在台湾，每个人都是从基层做起，就是公司最严格的培训，我们毫无怨言。你们看看你们自己，才培训两天，就叫苦连天，无精打采。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们都是为了学习而学，根本没有去想其中的意思，自己也是你们被人瞧不起的原因。”
仿佛察觉自己说的太多，陆教官闭上嘴，嘴唇蠕动着，似乎要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全部给咽下去。
陆教官又板起面孔，用盛气凌人的口气命令杨杰：“你去做五十个虎卧撑，作为目无尊长的惩处。“
抱着一走了之心态的扬杰，也被陆教官的一席话给镇住了，他乖乖的趴在地上，老老实实做起了虎卧撑。
在听这席话前，陆教官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冷酷、不近人情的魔鬼。但现在看到他，无形中我感觉到亲近很多。
见大家还傻在那里，陆教官恢复了魔鬼的一面，虎起脸，凶刹恶神的斥责：全傻了，赶快干活，等下检查到不干净，全部重新来过。”
“等下老板会过来工厂，你们别让我丢脸。”说完，蹲下身子，问杨杰：“还有多少个没做？”
杨杰喘着粗气抬起身，断断续续的说：“还有十八个。”
陆教官盯住杨杰，看他满头大汗，青筋暴露，似笑非笑的说：“如果做不动，你当着大家的面跟我大声道歉，说一次对不起我错了，就免一次。”
杨杰的倔犟被激发出完，他咬看，做完二个后喘着气粗声说：”不用了，谢谢陆教官，我能完成。”
陆教官赞赏的说了句：“好，有性格。”双手在膝盖上一拍，站了起来拔腿就走。
在我们第三次清扫的时候，厂房的大门打开了，一辆酒红色的丰田大霸王开到办公全门口。
接着下来三个都腆着啤酒肚的男子，其中一个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一个肥胖的老者凸着一颗锃亮的头，另一个稍高的中年人手上提着一袋东西，从棱角来判断应该是票据之类。
看他斜身吃力的样子，袋子有不轻的份量。刚好看见杨杰站在一边，就让杨杰帮忙。
这时，陆教官得到消息从办公室里飞奔出来，满脸笑容，对三个人非常尊敬称呼：”蔡董，郭董，黄总，一路辛苦了。”
见叫郭董的凸顶老头因为肥胖走路吃力，陆教官赶忙过去掺扶。杨杰双手提着黑袋子紧紧跟在身后。
没多久，杨杰一路小跑着出来，双眼放着光。他跑到我身边，揽着我的头耳语：“阿斌，你知道刚才那黑袋里装的是什么吗？tmd，全是一扎扎的钱，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由于过度激动，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出门的时候，袋子打开，往保险柜里装钱。”杨杰咽了口水，下定决心的说：“老子哪天干它一票！”
耳边的声音很轻，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在我的脑海里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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