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卿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暗自算计着。
按时间来看，顾青城俨然到了山上，即便长阳已在此处，他们的人数也不过几百人，完全无法和山腰上这近千官兵抗衡，这还不包括凌亦辰不久后会亲自带过来的援军！
想来，这就是这近千人迟迟没有强攻上去的原因。
落凤坡、落凤坡，也许一早都是注定的，在此处陨落的怕就是她这条疲于奔命的落魄凤凰吧。
“娘娘，您的朋友是什么人啊？他要是带了几百人，或许我们也能和这些官兵拼上一拼。”禾韵在一旁问道。
她也知道现在是行动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了，等来了援兵，他们插翅难逃。
顾婉卿只是摇头，久久无言。
整件事，说到底，都是顾家的事，与长阳甚至禾韵半点关系也没有。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些人为她卖命呢？
她不能连累别人，绝不能！
“襄嫔，你暂且在此等候，我去山那边看看形势，再做打算。”顾婉卿说着，不给禾韵反应的时间，已跳上马背，往对面行去。
顾婉卿的吩咐，禾韵自然听从。顾婉卿回过头时，仍能看见她乖乖地站在原地静候，一步未动。
天仍就是彻骨的寒冷，顾婉卿驱马疾驰在山林间，受树木的遮挡，山腰上的人并未发现她，她却可以透过缝隙观察这些人的动向。
此刻，他们已经站起身，盯着山顶，蠢蠢欲动。
那么就是现在吧！
那将是最好的结果，以她自己，换回所有人！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
在一处开阔地前停下，从罗直给自己准备的东西里找到了一个火折子，顾婉卿又翻了翻周边的树丛，找到一些湿漉的柴草，就势点燃。
火光虽未起，浓烟却在刹那间扑面而来，呛得顾婉卿几乎落泪。
而山脚下的浓烟滚滚，也终是惊到了半山腰上的人。顾婉卿转身时，便看到那些人惊愣地站了起来，待看到顾婉卿的身影后，其中几人飞快地向顾婉卿所在的方向而来。
自始至终，顾婉卿一直站在原地，她看着他们靠近她，看着他们看清她，又看着他们飞奔回去像头领禀报。
终于，全员出动！
他们从山腰上纷纷而下，顾婉卿勾了勾唇角，跳上马，飞快离去。
道路在两旁节节后退，山风刺骨，吹打在脸上，生生的疼，顾婉卿已全然顾不得这些，她只找准了方向努力前行，时不时地看一眼山腰，让那些官兵仍能注意到自己的动向。
她的目的很简单，她要以自己为引子将这些官兵带离此地，带得越远，顾青城和长阳等人也就越安全。
不想，身后马蹄声忽起，顾婉卿一愣，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些人从山腰上马也需要一段时间，他们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
马蹄寥寥，显示人数不多，回头看时，才赫然发现，身后马上就要追赶上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禾韵！
饶是顾婉卿脾气好，也忍不住训斥，“不是让你守在那边吗？你跟过来做什么？”
禾韵只是轻笑，狠甩马鞭，让自己与顾婉卿并肩而行。“我答应过那人要守护娘娘，娘娘休想甩下我！”
“你没看到我已经引来官兵了吗？”顾婉卿几乎有些气急败坏，跟着自己，就意味着走向死亡，她当真不知道吗？
回应顾婉卿的，却是禾韵的洋洋自得。“娘娘聪明，禾韵也不笨。娘娘点起浓烟的时候，禾韵就已经知道娘娘要调虎离山了。反正，我们要死一起死，跟在娘娘身边，禾韵没有什么好怕的！”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两人只能快马加鞭，带着那些追赶的守卫，越走越远。
然而，顾婉卿终是忍不住侧头去看，看向那个与她并无多少交集的女子，看向那个为了承诺不惜粉身碎骨的女子。
她敬佩这个一诺千金的女子，由衷的。
此刻已近正午时分，两人久未进食，又一路奔波，眼下皆已疲累不堪，然身后官兵穷追不舍，她们只能一路前行，不敢停留。
终于，距离越来越近，远远地，依稀能听见追兵在喊话，“别跑，再跑我们就不客气了！”
话音放落，有箭矢擦着顾婉卿的发梢飞了过去，深深地插入前方的雪地中，强劲有力。
顾婉卿与禾韵都像没有听见一样，尤其是顾婉卿，更是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她不能畏死，只有不畏死，才有机会活下去。
第二波箭忽然袭来，不是一支两支，而是许多支。因骏马疾驰的关系，那些箭并未射中她们，让她们短时间内总算幸免于难。
“禾韵！你跑到我前面去！”顾婉卿大声道。两人并驾，目标太大，极容易都被射中。
然而，顾婉卿尚未来得及看她，已察觉马背忽然颠簸了一下，随即她的腰身已被禾韵紧紧抱住，耳边是禾韵轻柔的声音，“皇后娘娘，带我回安国吧！”
“安国男子热情奔放，女子美艳妖娆，不像祁国男女这般拘谨。”
话刚说到此处，更多的箭汹涌袭来，像是一场狂风暴雨，要将她们二人彻底吞噬一般。血腥味瞬间弥漫，待顾婉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骏马已经惨叫一声，高扬着前提，将顾婉卿与禾韵狠狠地摔落在雪地里。
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身体在雪地里滚了几圈，才将将稳住。她抬起头，分明看见无数人马将她们团团围住，个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而不远处，禾韵趴在雪地里，她的身体已被数支箭穿透，身下的血液染红了衣衫，也染红了一方天地。
忽然便想到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一身鲜艳耀眼的红衣，一支野性十足的舞蹈，就像一颗摇曳的曼珠沙华，绽放着独属于她的美丽。
如今，那株彼岸花已然凋零，只是因为她！
顾婉卿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汹涌的泪水。身体疲软无力，她只能一步一步，在所有官兵的注视下，匍匐到禾韵身边。
她仍然有气息，紧蹙的眉头，苍白脸色，已表明此刻她有多疼。可是，当她的目光与顾婉卿相对时，她却忽然微笑起来，缓缓伸出手。
“娘娘，送我回家可好？”轻启朱唇，吐出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向往。
顾婉卿握住她的手，不住地点头，“好！好！我答应你，一定送你回家。”
她像是终于安了心，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天，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飘落在两人的身体上、脸上，不多时，已将二人装点成银白色，与天地融为一体。
手，已无知觉，身体连同心脏也渐渐冰凉。
“皇上来了！”人群之外，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追兵纷纷从马上跳了下来，跪倒在一边，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而凌亦辰沿着他们让出来的路，疾步走来。
顾婉卿仍就趴在地上，她的背上已是一片鲜红，禾韵的血与她的血在这冰天雪地里共融，早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禾韵的。
他抱起顾婉卿的身体，以异常轻柔的力道，他不知顾婉卿伤了哪里，所以不敢随便下手，竟一时手足无措。
顾婉卿根本无力挣扎，耳边只听见他怒极的吼声，冷到极致，“朕吩咐过不准动手的！是谁动的手？”
印象中，他像今日这般动怒，还是第一次。可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回皇上！是小人！皇上下令不准攻落凤山，小人一直领命。只是后来见到这两个女子，她们与画中人一模一样，所以一路追赶，哪只不管小人如何喊，她们都不肯停下来，小人怕弄丢了她们，这才……”说到后来，察觉到凌亦辰渐渐僵硬的脸色，再不敢做声。
凌亦辰气得止不住的冷笑，他看向那人，语气森然“违抗君命，就地处决！”
伴随着那人的一声哀嚎，一切又恢复到死一般的沉寂。
凌亦辰脱下衣衫，披在顾婉卿的身上，他轻轻的抱住她，仿佛天上地下，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你想要离开皇宫，保全顾家，所以才骗朕，说你已有了想要终身陪伴之人，是不是？”
“朕承认朕确实要对付顾家，可朕从未想过伤害你，你是朕的命啊，朕怎会下令让他们对你下如此狠手？”
“婉卿，这世间再也没有可以让你我生出嫌隙之人，不要抛下朕！”
顾婉卿却只是退出凌亦辰的怀抱，几番挣扎，终是努力站直身子，努力站在凌亦辰面前，以毅然决然的姿态。
“从今日起，我再不是大祁皇后！”她勾起唇角，笑得坦然且放肆。
可是，“顾婉卿，今时今日，已由不得你。”
“大祁皇帝陛下，今时今日，就由得你吗？”凌亦辰的话，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顾婉卿惊讶转身，却看到那个男子，在一众黑衣人的簇拥下，穿过人群，昂首阔步而来。
不再是初见时的潇洒俊逸，只因沾染一身的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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