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政,自汉武帝而起,历朝历代为朝廷敛财之重政,甚至南宋时还支撑起了半壁江山,可到了这大明,盐政却也畸形了。
两淮盐政在清朝,每年能收入达上上千万两一千二百万两,可就算万历年见,盐水也不过二百多万两,到了崇祯年间,甚至有跌到百万两以下的时候,本来国家增加财政收入的大政,却成为了一群盐商与贪官蛀虫上下勾结的敛财场,超过七八成的利润被他们瓜分掉了,朝廷捡着残羹剩饭还平白遭到老百姓的唾骂。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畸形的政治,才养出了扬州盐商这一特殊的富豪群体,盐商富得流油的资产没处花,又花在文化产业上,让江南的文化发展变得空前的高速与发达,其中还格外兴起了两个专门为盐商服务的特殊阶层,扬州瘦马与绍兴师爷。
这扬州瘦马毛珏已经见识过了,阿德蕾娜就算扬州瘦马,而刘伯涛则是绍兴师爷的一员了。
科举这个独木桥太窄,江南文风又太盛,没有家世又没有门路的穷苦子弟根本走不过,为了生存,他们有的人从商,有的人则出幕。
在清代,绍兴师爷发展的甚至成了谋士的代名词,一地出身的文人,暗地里甚至足以左右帝国的政坛,而且在长时间的理财,刑名断狱,税收钱谷打理中,这些人也积累了深厚的宝贵经验。
现在明末绍兴师爷的整体水平如何毛珏不知道,可这刘伯涛的水平绝对超过了东江学府专业培训出来的人才,他的经验老到,担当个知府绰绰有余,就算巡抚那一级别也足够可圈可点。
而且不仅仅是得到个治理地方的人才,就因为绍兴师爷的地域性,如果收纳了他一个,没准儿就能钓上来一串来,尤其是在毛珏得官的同时,又挖了江南大族的墙角,让一些南方州府地方政治陷于混乱,简直是一举两得。
所以毛珏留他刘伯涛这么十来分钟,仅仅叮嘱一件事儿,就是招人,给他了个吏部主事的位置,并且许诺,要是能招募满一百,就提拔吏部郎中,一千,就提拔侍郎。
自己能升官,还能带动同乡,这笔买卖对于刘伯涛来讲,也是太划算了,直接在文墨店包下来个书房,甩开笔杆子他是滔滔不绝的写信。
这些信才刚刚写好,墨迹尚且有些未干,就立马就被守候在门口伺候着的吏部官员所请走,刘伯涛不知道的是,为了他一个人,甚至发动了辽镇江南一小半的情报网络,毛珏麾下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也被发动了出去,以飞鸟传书形式运抵江南。
这头南明的使节还在路上磨蹭,那头密密麻麻跟宣传单一样的挖墙脚书信已经是漫天撒在了苏湖常大大小小的知府县衙中。
…………
松江县衙。
这些日子江南的风波可不小,京师朝廷团灭,曾经是养老院的南京六部成了当家花旦,东林党,非东林,生旦净末丑各色人物都想上去演一把,尤其是最近听说朝廷的辽王打败了叛贼李自成的百万大军,朝廷百官很可能携着新登基的弘光皇帝北上,到时候能接收到更加庞大的权利,上到东林诸系的魁首教主以及非东林系的政治领袖,下到复社那些精神领袖如张溥,张彩兄弟,明末四公子等在野人士,无不是醉心于权利的争夺,都想在未来的蛋糕上咬一口。
朱老爷子够精明,建国时候就考虑过地方官依仗家族欺凌乡里的情况,吏部执行了两百八十来的铁律,就是官员不得在本乡本土任职。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下虽大,却也逃不出关系网,官员们这儿拉同年那儿摆世叔,你儿子在我这儿我帮你照顾,我侄子在你那儿你也好声看养着,这松江县令龚浩也差不多,他出身与杭州龚家,那儿是浙党的根据地,到松江这儿算是东林的大本营,本地几个大族也多倾向东林,可是他家老爷子和钱性大族有交情,他在这儿做官也算是做的安稳。
可如今,如此大风向下,这小小的县衙自然也幸免不了,虽然在大权利上掺和不上,却也得考虑站队问题,尤其是平时还算容得下的东林大族,看他这个浙党钉子已经开始不顺眼起来。
何去何从,这个胖子县令不得不着重思考。坐在县衙里,龚浩是西瓜那样阳痿在大太师椅上,一面摇晃着扇子,一面还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嘀咕着。
“谁都他娘的是大爷!就本官是芝麻!几个童生都敢指着老子鼻子闹腾,这官当的有什么意思?”
不过芝麻也有威风的时候,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几声敲门声轻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和他差不多胖,穿着红绒色长袍,戴着镶嵌块劣玉的瓜皮帽,一对儿奸诈的尖细鼠须子翘翘着,像个西瓜瓤那样满含笑容的走了进来,抱拳窝着肚子,看着都难受的重重一鞠躬。
“东翁!刘大人那面来催,让松江县快些押解钱谷过去!”
此时南京的局势是反东林一方的马士英马瑶草再胜一筹,联络着江北三镇逼宫,坐稳了首辅大学士位置,逼得东林一方的前南京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赫赫有名的史可法站不住脚了。
在拥戴问题上,史可法提出了福王七不立,等待马士英大军压境,拥戴福王已经是大势所趋时候方才转变立场拥福,已经天生失去了朱由崧的信任,他又秉承着东林一贯毛病,清高,看不起武将宦官,让更懂得变通的马士英先行拉拢了江北三镇,兵权上,东林处于绝对劣势。
为了弥补这一点,东林可劲的攻讦毛珏,其实目的就是为了吓唬毛珏到他们一方,与马士英分庭抗礼,为了分化马士英势力,史可法又来了个以退为进,自请督师江淮,前些日子,他是移动大营到了扬州。
不过既然来拉拢江北三镇,自然得出血,给拿银子拿粮饷好好养着,这银子粮草哪儿来,当然是自江南各地收刮了,被强行摊牌到各县。
可问题是东林党叫的响,真拿银子时候一个个又是舍不得了,就着松江县,超过九成的土地是输于钱,杨,柳,赵几个大世家的,他们门中官员甚多,是免税的,剩下十分之一的土地全饿死也拿不出史可法摊派过来的军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积年的老绍兴师爷,遇到眼前的景象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是满脸陪笑的来找他的东家了。
可惜,他来的时候很不巧,刚好一肚子火,县令龚浩是直接没好气的哗啦一杯茶泼了过去,老师爷赵进话还没说完,被这热水是结结实实的喷了一脸。
泼了茶水尚且没解恨,龚浩还破口叫骂了过去:“本官正策应朝廷大事,这点钱粮谷物的小事儿也来烦我,要你这卑贱下吏有什么用?”
“自己看着办去,办不了,就收拾铺盖走人!”
“是!东翁教训的极是!”
还真是职业道德,茶叶顺着肥乎乎的脸上往下掉,这老师爷愣是没擦,又是点头哈腰笑着退了出去,然而刚把门关上,他的脸情不自禁的阴沉了下来。
人又不是机器,谁没有尊严和脾气?这真是叫赤裸裸的打脸了!脸色阴郁的直接回了签押房,可看着桌子上的账本,他的脸色再一次拉哒了下来。
百姓无粮,大族还碰不起,叫他自己解决,他拿什么解决?
就在赵进也一筹莫展的时候,冷不丁门口却又是传来了敲门声。
“师爷!刚才来了个小斯,送上来一封信,说是您旧交东乡刘翁的手书!”
跟了董其昌,师爷届,刘伯涛也算是稍稍混出名头的,听着这个报名,赵进是情不自禁叹一声气,挥手说道:“拿进来吧!”
要是在龚浩这儿实在混不下去,去找他这位老大哥碰碰运气也是个办法,以董家的势力,谋个县令易如反掌,而有县令肯定必不可少他这样师爷,嘀咕着,赵进慢悠悠的拆开了手书,然而仅仅看了两眼,他的眼睛就直了,旋即越往下读越亮,读到最后,他干脆皮球那样的站了起来。
这老师爷也算是个果决之人,背着手转了几个圈儿,印章往桌子上一丢,旋即他是急促的溜出了县衙。
“翠儿,带上孩子,收拾点细软,咱们要赶紧上路,要快!”
…………
第二天一大早,龚浩简直像个巧克力火山蛋糕那样,一肚子火气阴沉着脸猛地踹开了县衙签押房大门,愤怒的咆哮着。
“一点钱粮到现在没解决,还得赵大人找到本官头上,你这师爷……”
“人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签押房,龚浩差不点没气晕过去,旋即又是气急败坏的对着捕头嘶吼了起来。
“李捕头!去赵师爷家,让他赶紧来见本官!”
“遵命,老爷!”
几个捕快屁颠屁颠出了县衙,可片刻之后又是悲催的回了来,无比无奈的一抱拳。
“老爷!赵师爷也不在家,看他家,好像收拾了一圈,搬家了!”
“跑了?”
龚浩再一次不可置信的叫嚷出声来,旋即他是气恼的再一次摆手。
“派人去曾家,告知他们介绍的赵师爷跑了,本官要让他在官场上再找不到活计!另外让曾家,再给本官赶紧推荐过来俩师爷,要顶事儿的!”
“遵命,老爷!”
捕快们再一次点头哈腰,一肚子站队的焦虑,龚县令转眼又把这县衙的琐事扔到了脑后,反正破落文人有的是,过两天自然有人来收拾烂摊子。
谁知道,这个过两天,竟然成了永远!
咣当一声,史可法派来征收钱粮的李大人是愤怒的把印章砸在了桌子上,咆哮着怒吼道。
“松江县,阁部大人半个月前就下令,到现在钱粮无着!你这县令莫非当腻歪了不成,要抗命不遵?”
“大人息怒,喜怒!小的这已经派人征收了,这两天,两天之内就把粮草给送上!”
“就两天,再见不到粮食,本官旋即把你革职查办!”
吓出了一身冷汗,身上肥肉都好像瘦了半斤那样,后背汗珠子直冒,目送着李大人出县衙,他又是无比悲催的咆哮着。
“曾家那面还没有消息吗?找个师爷那么难?”
和他脸色一样成了苦瓜脸,李捕头同样悲催的说着:“还没消息,老爷这几天邪门,有点头脸的师爷都不知道聚哪儿去了,曾家说已经派人去绍兴,湖州那面找了,最快,也得下个月!”
“下个月!”
平时不是吟诗作对就是吃喝玩乐了,对这些钱谷刑名一窍不通,看着满屋子账本,一时间这龚县令差不点没疯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倒霉的还不知他一家,沿着长江六十多个县,四十多个和他差不多,扬州方面,不少大盐商大铺子也是忽然人去楼空,让盐商们都是一阵手慌脚乱,忽然间江南本来繁盛的下层人才忽然凋零,离开师爷,连道都不会走的风流名士们第一时间把地方政权乱了个一塌糊涂。
其中遭遇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扬州督军的史可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