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玉循着启示园这三个字向前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内心的震撼。启示园其实更像是一座座木头所做的城堡。每座城堡,不知道是一棵树,还是一棵棵树,肩并肩,树枝握着树枝,形成了一座树的堡垒,连绵不绝几十里,看不到底,城堡的两旁,密密麻麻,并不整齐的盘腿坐着一个个修士,虔诚静默的面对着树的面容。
谁看了眼前这个画面,都会笑不出来,但是石生玉还是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对佘念竹她们说:“人好多啊,要不我们先下去,随便找个座位坐坐?”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只有朱童子勉强附和笑了笑。拓跋翠绿目光严峻的提醒道:“大家根据机缘找到自己的位置,各自戒备。”佘念竹也把黑袍,毕方生他们召集在了一起,低声叮嘱了几句,便找了座树的堡垒通道,开始找位置。
朱童子走到石生玉面前,一脸神秘的问:“我们要不要用旗子呀?”
石生玉想了想,摇摇头说:“看起来不是很需要吧,这边这么多空位,小旗子也不好定位,我们自己随便找找位置看看。”
辛红湘和闿岳自然也没有意见,拓跋翠绿不知道石生玉说的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好心的提醒道:“大家尽量不要离开的太远。”
石生玉先找了个靠近辛红湘的位置,坐在她的右边,看着眼前粗糙,凹凸不平的树皮出神,企图理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画面有什么意义,接近全力的想象,也只能想象到:这似乎?似乎是一副远古的狩猎图?这边是野兽,这边是原始人的刀箭?隐藏在角落的是篝火?可这和修道有什么关系?
理解了很久,石生玉觉得头有点疼,自己的右手边又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他用化凡自觉经也感觉不到那黑影的生命气息,让他浑身不舒服,见辛红湘坐的专心致志,石生玉也就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站了起来,继续往前找。
他又在佘念竹身旁坐了一会儿,佘念竹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体味,心事再也集中不起来,心猿意马的不知道想什么,想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到樱园是来干什么的。于是佘念竹转个头,双眸幽幽的看着石生玉,用平淡的语气问:“石兄,请问,请你离我稍微远一点,可以不可以?貌似你稍微有一点点打扰到我,不好意思哦。”
石生玉抱歉的笑了笑,只得站了起来,继续游荡,大家都在悟道,包括跳脱的朱童子,只有他还是找不到方向。
他又找了棵看起来很特别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正对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树木上垂下的树枝,树枝无风自动,摇弋不停,而树枝的下方正对着一团死水,死水黝黑发光,却并没有腐朽之气。
石生玉运起了化凡自觉经,企图观感这跟倒垂的枝条,感悟了良久,终无所得,这时候,背后传来声音道:“你有感悟了么?”
虽然声音很熟悉,石生玉还是差点吓了一跳,站在身后的是拓跋翠绿。
石生玉摇了摇头,疑惑的问:“樱园悟道,这个靠谱么?”
拓跋翠绿说道:“你相信它,它就靠谱,你不相信,自然不靠谱了,不过你有什么疑问,你要先问它才对?”
心中的疑问怎么问一棵树?石生玉真的不懂。
拓跋翠绿见他还是没有领悟,就继续说道:“昔日我也曾在你现在的这个位置悟道,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曾悟得了一门独门的步法,虽然不是高深,但樱园居士对我这门步法也赞不绝口。”
能让樱园居士看在眼里的步法,自然不是普通的步法。石生玉有些羡慕的转过身来看了看拓跋翠绿。
拓跋翠绿又说道:“当年,我师傅有朋真人,心中有疑惑,到底要不要入火灵宗?他也曾入启示园问道,并且获得了启示。所以你心中可以有疑惑,但最好不要有疑心。”
石生玉点了点头,笑着问道:“谢谢师兄,师兄你怎么对樱园了解这么多。”
迟疑了片刻,拓跋翠绿回答道:“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是下一届的樱园居士。”
这个消息有些突然,但是和石生玉关系不大,石生玉只是想了想有朋真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怎么想?
又在这棵树枝前坐了不知道多久,石生玉努力把它想象成一个人,还是没有从那里得到金丹修炼的答案,但是他的心开始沉寂下来了,不再急躁不安,只是这棵树枝在面前摇晃,实在有些像摆钟,用于催眠想必是极好的,所以石生玉眼皮有些打架,差点就要睡着。
拓跋翠绿已经没有再站在石生玉的身后了,石生玉干脆站了起来,不再像这件烦心事--自己身体里面的那颗定时炸弹。而是呆看着眼前这跪立着的这一排排参悟者,出神。
他们到底心中有什么疑惑,到底在这一棵棵树下面参悟祈求了多久,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有些人也许坐在这里,坐成了灰,只是保持了一座躯壳,如同丰碑,如同雕塑,而且望不到边。
想着进园的时候,辛红湘一块小指头,就能让这些黑影崩溃,石生玉心中不禁涌起悲哀和慈悲之意。比起这些人被困在这里一辈子,自己其实还是个幸运儿。
慧眼观自在经中有超度亡灵的经文,石生玉心中既然起了念,就必须顺着心意,所以他运起化凡自觉经,缓缓静默的向着这一排排黑色的坐像走来,这是一个个生命,虽然现在并不鲜活。
若是自觉经觉察到坐像还有生命,石生玉就静静绕过,并不打扰,若是坐像只是冰冷冷的一片,石生玉就开始给他们念《大慈悲往生咒》,超度亡灵,咒曰: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寳符命普告九天
干啰怛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拉嘎吧达,娑哈。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执念,化为尘,化为土,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
如果此时刻,石生玉能够开启神视,内省其身,那他就会发现,当一个个僵硬的坐像因他的超度,瞬间化为沙泥,轰然倒下时,会有一团肉眼看不见的白色轻烟纳入体内的碧葵珠中。
就如同当日用化凡自觉经帮助灵泉矿场的矿工治病一般,感激他的人,他体内的碧葵珠就能够收取白气,而憎恨他的人收取的则是黑气,只是这次超度黑色的坐像,他收取的都是白气,而且比之那日收取的还要多上几十倍。
石生玉自己对体内的碧葵珠没有感觉,不远处的佘念竹却冒失有了反应。她眼前面对的是一棵很青春的树,两旁的枝头和其他的树相连,在为树之城堡贡献力量,而且自己的树叶嫩绿娇小,叶间还镶着几颗宝红色的樱桃,没有成熟。佘念竹一面又一面的手捧着胸口,默默的,虔诚的问:指引我前路的珠子,我体内的珠子,你在哪里?
樱树并没有回答,但是她却感觉到了身旁有一缕白光,隐隐发亮。
佘念竹循着白光看去,正好看到石生玉,口中念念有词,如同大魔王吸取凡人的精气,用手按着一个个坐像的头,按着了一个,就有一个坐像轰然倒塌,化为沙泥,不带其一片尘土。
佘念竹,愕然,观察了石生玉良久,也还是不知道这是不是这棵樱树给自己的启示。
五庄观中,镇元子端坐在荷池旁,还在钓鱼,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而荷池中的大树,也始终保持着一张笑脸,不知道保持了多久,树脸叹了一口气,在水中吐了个气泡,说:“这个珠子好古怪啊。”
镇元子点了点头,换了只手拿鱼竿,说:“是啊,想不到她也来下棋了,这样我们的把握就大了一些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立场,应该和那位不是一样的吧。”
“我只负责传递消息,我不站队。”大树神情也有些严肃了。
“现在还有退路么?”镇元子有些嘲讽的看着水面,显然他觉得这句话有些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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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生玉不知道口中念了多少遍咒语,脚底的这道死亡走廊到底有多长,越往前走便越疑惑,而手中超度的黑像也越多,眼前的这座园,到底是悟道之园,启示之园,还是死亡之园?
拓跋翠绿说心中可以有疑惑,但不可以有疑心。石生玉边往前走,边想,拓跋翠绿是对的,并不是樱园困住了这些人,困住这些人的是他们自己,他们有双脚,可是却选择永远打坐在树前,是他们的疑惑给他们画了一座永远不能解放的监牢。
有舍就有得,世人往往不知道舍弃。
石生玉又走到了一座黑影前,这座黑影比其他的黑影都要高大,仿佛这黑影生前是个巨人一般,只是依然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石生玉像刚才一样口中默念起往生咒来,眼中也尽是惋惜之意,当他念到“一切灾殃,执念,化为尘,化为土”时,耳边有个沙哑的声音问道:“执念也能化为尘土么?”
这个声音异常低沉而刺耳,如同两颗铁石互相摩擦,高大的黑影跪坐在樱树前,并没有化为尘土,而是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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