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呼的喘着气,刚下过雨的山路满是泥泞,身边的蒿草和灌木,都湿溻溻的,叶片卷曲的边缘盛着清清的水珠,身体滑过它们完全可以弄湿身上的衣服。汗水,雨水,湿透了的衣服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包裹住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左一层又一层的,感觉自己好像端午节的粽子,而且是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肉粽,在散发着粽叶清香的汤锅里,翻滚了无数的跟头,被一把搅动的漏勺轻轻的托起。迫不及待的被放在冰凉侧骨的大理石桌面上,嗳!好爽!
剥开层层叠叠的粽叶,肯定会溢出汪汪的汁水,就像被一口咬开的灌汤包,被夹了一筷子的汤圆,或是一掌劈开的整个西瓜,瓜瓤溅了一身汁水横流,趴上去狠狠的吸一口,滋溜一声!何止是一股酸爽了得!
迈出的脚想站稳无比的吃力,脚掌刚一接触地面,像踩在泼满润滑油的陡坡上一样,无法控制的像下滑。跟着另一只脚也会滑,然后是整个身体。不知道在哪儿才能停下,好不容易站定,只是双脚并拢,其实还是一个劲的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向下滑。再向前迈出一步又要重复之前的循环,如此以往,只能后退,越向上爬越接近山底,前进一步,想站在山头上吸一口山顶的新鲜空气,是多么的艰难。
他甚至想直接趴在地上像刍狗一样,像长着利爪的动物一样,反正空有两只手,左摇右晃的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深陷在如此的泥泞之中,还不如变成笨笨的蹄子。
做一只动物又能怎样,没有高智商的各种规章条条的约束,弱肉强食,足够强壮就是生存的根本,没有阴谋诡计,三从四德,赤果果的让繁衍驾驭在欲望之上!简单!简练,简洁!更干脆。更简单明了!一目了然!
抬头望了望山顶,树林枝叶上的雾气缓缓的升起,像倒立者的长发随风飘舞,像一群屹立不动的行尸走肉正被上帝抽走灵魂。汇聚成山顶的团雾和半空中的黑云会和,好像半空中虎视眈眈的伸着一只巨大的上帝之手,无情的把这些污秽的灵魂抽走,带去奥林匹斯山上净化。
上面的雾气正慢慢的升起,笼罩着整个山头,附近如此,远处如此,所有的山亦如此。
他正在要翻过的这座山的半山腰,不知道是怎么爬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要为什么翻过这座山。只是在脑海深处有一个特别的声音不断的呼唤他。
无法形容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也不知道召唤他的是个什么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看不见任何人的脸,甚至是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任何的感情,就像毫无相干的路人自言自语。
渴望有风,风却吝啬的一丝都没有,渴望有水,那些叶子上的水滴,轻轻用手一碰便化作雾气徐徐的升起。
亭子的旁边难得有几颗高大的树冠,遮着现在林洋躺着的位置。城市里常见的景观树,大大的叶子,粗粗的树干,是白桦树,梧桐树,还是橡树,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却叫不出这些南方树的名字。树叶的缝隙里射进无数的光柱,像一把把利剑刺得林洋无法睁开眼睛。
废了好大的劲睁开一条缝,又赶紧闭紧,反复的好几次,甚至艰难的挪动了一下头的位置,躲开直射的阳光才敢慢慢的把眼睛睁开。
开始眼前是一片昏黄的浓雾,慢慢的眨了几次眼,模糊的看见了树,树叶缝隙里透过的光柱,还以为会有山,水,花草,姑姑,踏雪,甚至是韩冰那张既冷漠,又热情,既可爱又愤怒的容颜。之前的种种好像在那一瞬间,全都化成虚无。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深陷在大山的泥泞里,而不是在这个纷乱繁华的城市里挣扎。
可眼前没有他想见的山和人,朱红色相互搭建在一起的木质结构亭顶,像一把锋利的斧子,挥舞在他的面前,把脑海中那些美好的憧憬砍得粉碎。
倏然清醒,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头痛欲裂,轻轻的用手拍了一下额头,里面好像有无数条小虫子想要钻出来,拖着长长的尾巴,爬呀爬的,最后羽化成烦人的苍蝇,最爱动物尸体的绿豆蝇。幸亏他的脑壳比较坚固,没有容得下它们进进出出的缝隙。
否则,真说不好现在里面满满的全是这种蠕动的东西,敢保证用不了多久,在这种东西的辛勤劳动下,他的脑壳会被蛀食成残破的连他亲生父母都认不得的半个水瓢,和一堆白骨。
这是哪里,勉强歪着头侧着肩膀,没睡醒一样稀里糊涂的瞄了一眼四周。这是个八角形的凉亭,公园里最普通的建筑,在任何一个公园里都能见到他的影子,为什么要建成这种形状,这种结构,除了复古,没心情深层的考究他的历史,反正风波亭不会出现在这儿,管它呢,也许是个为了人人方便的野合亭。
把这种行为从神圣的繁衍活动中升华出来,已经无需要更多的大数据论证,甚至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重要,不可或缺随处可见。
他躺在八角亭边的大理石檐上,靠着旁边的木质扶手,朱红的油漆下面隐藏着铁锈的暗疮,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画蛇添足式的伪装。难道金属的扶手与这个亭子的风格不相配吗?
亭子的地面铺着暗灰色的花岗岩,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印着几只不完全的脚印。大概是他和侯三的吧。八根混凝土大柱子顶着琉璃瓦的亭顶,柱子上喷着的红漆已经退色,底下的部分最为明显,被一圈圈的尿痕腐蚀得挂着白霜,地面上还有潮湿的一片未干的黄色液体。须臾鼻尖送来一股骚骚的湿气,他一阵恶心,好像刚刚喝了小便一样。恍惚唇齿间还存留着它的味道。
往顶上看琉璃瓦顶的木质结构共分两层,中间有密密的小窗。没有玻璃只有窗格,簌簌的风从窗格里通过,偶尔会飘下几缕灰尘,好像有人在某处藏着慵懒的吐着烟圈。
大理石上面躺久了身底下很凉,可是四肢麻木的不听他的使唤,想动一动换个位置都不行,只能这样直直的躺着。
噗啦噗啦,从两个顶之间的窗格里钻进来一只鸽子,很显然那是他经常出没的巢穴。大概亭子顶上木质结构之间的缝隙就是它的家吧!
洁白的鸽子没有一根杂色的羽毛,一堆儿像红宝石一样的小眼睛,机灵的转动着,灰黑色的鸟喙尖尖的,颜色的深入淡出,好像闪着银光似的。
它站在一根方木的边缘,两只粉红色的爪子紧紧的抓着棱角的边缘,黑色的指甲牢牢的抠进方木的纹理里,浑圆的身体不断的左右摇摆,头不协调的机灵的洞。
他好像正在观察林洋,也许发现了今天这里的情况和往常不太一样。
林洋也静静的盯着他,他现在还不能支配刚刚苏醒过来的身体,确实除了静静的看着头顶的鸽子还能干什么呢!
鸽子以各种优雅的姿态观察了林洋一会儿,时不时地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低语。
扑啦啦,它居然好奇的落在林洋身边,落下的时候身上的一片软毛掉落,飘飘悠悠的,在它落下来好一会儿,羽毛才慢慢的飘落在林洋的身上。
起先,警觉的不敢靠近林洋,好像个懵懂的婴儿看见了未知的事物,灵巧的转动着它的小脑袋观察着他,傻傻的萌萌的。时间久了见林洋一动也不动,渐渐的胆子大了起来。
飞落在林洋的身边,站在林洋的胳膊上,身体上。咕噜咕噜!像是一只见到久别主人的狗在撒娇。
“你是一只小小鸟,我说的没错吧!”林洋对着鸟自言自语,他的自言自语,也可以说成是在心里和自己说话,因为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也许你不算是一只小小鸟,你是一只大鸟,不,半大鸟。”
“或许我应该叫你中鸟,中不溜的鸟,不大不小的鸟。”
“咕噜咕噜。”
“你想让我叫你什么鸟?总该不会是傻鸟吧!”
林洋的心里一阵酸楚,他想起了赵传的那首《我是一只小小鸟》其实他早已经想起了这首歌。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
像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
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
却成为猎人的目标
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
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
“你是鸟我却不是猎人!可你确是我的目标。”
林洋冷不丁的一把把毫无防备的鸽子抓在手里,鸽子的反应也不慢,可还是比林洋慢了一点儿,扑棱着翅膀挣扎着,却没有逃出林洋的手心。
他拼命的挣扎,嘴里咕噜咕噜的急促的叫。林洋抓着他一对强壮的翅膀根,把他高高的举在面前,它的两只粉红的小爪子慌乱的抓挠着,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
“小鸽子,小和平鸽,和平的使者,小小鸟,我要吃了你,因为我太饿了,你能让我继续活下去。”
“咕噜咕噜!”
它眼睛眨呀眨的看着林洋。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为我是猎人?不!我不是,我不是猎人,我不但不是猎人,我也是一只小小鸟,可是,我这只小小鸟要吃了你这只小小鸟,至于为什么?很简单,为了生存!”
咕噜咕噜!
林洋用另一只手揪着鸽子的脑袋,鸽子不断的挣扎。
咕噜咕噜!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坏人?这个我不知道,我不敢说我自己是好人,往花姨的内裤上撒辣椒面,弄得她几天走不好路,这是我干过的最坏的事儿,其实也没有那么坏。花姨走不好路那几天,村里的狗一下子多了起来,特别是晚上,嗷嗷的乱叫惊天动地的叫,好像它们在谋划一场政变。所以那年的场院里连一个麦穗都没有丢。”
咕噜咕噜!
“我又渴又饿,我想你的血可以解渴,只要我抓着你的头和身体轻轻的一拧,你的脖子能承受多大的力,5牛?还是10牛?我本不想那么干,那种粗暴野蛮不爱护小动物的人不是我,可是我真的会渴死,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弄明白,我要留着我的残躯一一的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