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静嫔已是大肚如萝。再过两三个月便要临盆。
皇上特下旨加恩,静嫔的母亲可以入宫与静嫔团聚片刻。
到了那日,皇上早早地便派人去府上把夫人接了来。
青郁迎了夫人,缓缓往内室中行去。
屏退众人之后,青郁压低嗓音,轻轻地唤了一句:“夫人。”
夫人摆摆手,示意她莫要被人听了去。
突然,夫人扬声说道:“我和你阿玛听说你有孕都欢喜的紧。”
青郁知其意,也调高了音调。
“有劳阿玛、额娘挂心了。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
夫人往前挪了挪,靠近青郁,悄悄说道:“清欢一直躲在蒙古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和老爷商量,想把她接回京中。”
青郁吃了一惊:“如何掩人耳目?”
夫人无奈道:“便说是认了个义女吧,改换名姓。静欢一向都是足不出户,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可是府里人多口杂……”
“我何尝不知这冒了极大的风险?可是难道就让静欢这样永远躲在科尔沁吗?她一生的幸福可就毁了!”
夫人说到伤感之处,滴下泪来。
“原本我当初怀的是双生胎,静欢还有一个妹妹,名为清欢,只可惜生来几日后就夭折了。我想让静欢改名为清欢,接回府中,再徐徐图之。”
青郁宽慰夫人道:“夫人放心,再过几年,等到风平浪静,皇上平定张格尔叛乱之时,我定会去请求皇上,设法将静欢指婚给温宪公子。”
夫人闻得此言,脸颊挂泪,眼中却含笑。
“若真能如此,也不枉你们主仆一场的情份。”
很快出宫的时辰到了,夫人少不得在人前说些保重身体的客套话,又由皇上御前的太监带着送出宫去了。
如此一来,青郁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温宪。
既盼着他回来,又盼着他别回来。
如果他回京,那她便要亲手将他推入别人的怀抱。
可如果他不回来,她又怎么忍心他常年流落在外,饱受风沙之苦?
没过多久,花良阿便对外宣称回科尔沁草原祭祖之时,偶遇一蒙古少女长得与静嫔娘娘十分相似,因为夫人思念女儿,所以带回府中认作义女。
静欢回京之后,方才知晓了温宪离京参军之事,不但嫁杏无期,而且生死未卜,不由得日日以泪洗面,盼望着朝廷早日旗开得胜,温宪能够返回京城。因此常常遣小厮去长公主府外打探。
枫叶荻花秋瑟瑟。
金秋十月,正是收获果实之期。
静嫔于圆明园诞下一名男婴。道光皇帝大喜过望,为这位来之不易的二阿哥取名奕纲。
青郁初尝为人母的喜悦,稍解她丧母之痛。
皇上顾念静嫔的身体,特意要等她出了月子再返回紫禁城。
可静嫔生子的消息早已传回紫禁城。
全贵妃、祥妃莫不气得咬牙切齿。
一日,服侍太后之时,全贵妃失手打碎了果盘。
太后训斥道:“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
祥妃连忙帮腔:“静嫔生子,以后这宫里哪还有我们姐妹的立足之地呢?”
太后怒道:“不中用的东西!如此沉不住气,我钮钴禄氏怎么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生的下来又怎样?养得大才是本事!”
转眼已快到元旦。
皇帝怜惜静嫔产子不久,一直未回銮。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恐西郊寒气太盛,这才施施然与各宫娘娘起驾返回紫禁城。
圣驾回銮后,皇上迫不及待地下旨,册封静嫔为静妃。
皇上更亲撰册文以示恩宠:朕惟玉齍襄事。六宫昭翚翟之光,彤管扬辉;九御赞雎麟之化,柔嘉克备,荣宠斯颁。咨尔静嫔博尔济吉特氏,兰蕙秉心,帨鞶谨度,瑶筐佐绩。入桑馆以宣勤,镠简腾华,侍萱闱而受祉。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尔为静妃,锡之册印。尔其祗膺茂典,弥彰雝肃之风;式迓蕃厘。益懋芬芳之德。钦哉。
静妃册封当日,皇上特意留宿永和宫,陪伴静妃与二阿哥。
二阿哥因静妃在御花园浮碧亭被麝香所害一事,出生后便显现出先天不足之症。满月之后仍然羸弱不堪,不似其他婴儿健壮。
但为人父母之心都是看着自己的孩儿越看越欣喜,无论如何都会觉得那是普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
是夜,皇上在永和宫抱着二阿哥不住地逗弄,满室欢声笑语。
半晌,小婴儿兀自进入了梦乡。
乳母回禀道:“皇上,夜深了,阿哥该睡了呢。”
皇上将二阿哥抱还给乳母,瞬间从一名普通的慈父转换成了天家威严。
“好,好,你们要好生照看二阿哥。朕重重有赏。”
青郁淡淡地向乳母说了句:“下去吧。”
乳母唯唯诺诺地抱着二阿哥退下了。
风眠等永和宫的宫女以及随侍皇上的宫人也一并退下了。
怀孕生产的大半年来,青郁已许久未曾与皇上亲近。她紧张万分,低着头,不敢看皇上。
皇上伸出一只手,扣住青郁的手腕,只见那腕上佩有一翡翠手镯,通体素面无纹,一侧有红翡。
“静欢,你手腕白皙纤细,戴上翡翠煞是好看,库房里还有更名贵的翡翠,朕都赏你。”
青郁嘴角含笑,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烁。
“谢皇上。”
“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臣妾是感念皇上的恩德。”
皇上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将青郁一双手交叠起来,握住。
突然,青郁双脚离地,身子腾空而起,未及反应,已被皇上横抱了起来,缓缓地步入内室,步入她目前最恐惧的地方。
帷幔半遮半掩。
青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虚浮在空中的。
她紧紧地闭着双眼,身子微微颤抖。
皇上看着她,想到了她初次承宠的那夜,也是这样的冰肌玉骨,也是紧闭着双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皇上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柔情蜜意。
他将长辫往身后一甩,俯下身去,贴近她新染的那两痕鲜艳的唇色,轻轻地说:“别怕。”
青郁脑子里映出温宪的脸,起初是失落的,渐渐变得决绝的神色。
突然,一颗汗珠落到她的脸上,她心中一震,张开双眼。
恍惚间,似乎有东西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浸入浅绢衾面上无拈绒线纹绣的缝隙里,很快就不见了。
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里闪现了一丝天光。
一时间永和宫成了这后宫里最热闹的宫室,每日贺喜的妃嫔、命妇络绎不绝。
各色珍宝玉器堆得像个小山一样。
这可忙坏了风眠、雨落。她二人一得空便要清点名目,再拿给如今的静妃娘娘过目。
青郁少不得挑些好的出来,赏回员外郎府里。
可每当夜深人静,青郁竟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每日白天疲于应付人情往来,只有到了夜晚才能梳理思绪,想想远方的那个人。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边关寒冷,不久便要入冬,不知他是否知道添衣祛寒。
历来后宫之人,都是有口无心。
不是不想有心,只是,常伴君侧,虎狼环伺,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会面临灭顶的大祸。
青郁还未有觉察,这几日后宫中隐秘的暗涌。
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