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白麻雀们的笑声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好似彻笑够了的阿卡奇不再去看身边的几个人,他放松了肩颈,任由半侧面孔埋入枕中,眼睛也眯了起来。好似在提醒伊蔻,如果没有问题要问的话,他就要休息了。
“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起吧,那天你在治安厅的附近了结了一个刺客的性命,这件事和德斯坦的悬案有关吗?”
伊蔻注视着阿卡奇试探着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行会给刺客送来处决令时,从来不会列出缘由。但是那个叛逃者在死前告诉我,和那个法师接触过密的人都死的很惨,至于这件事和德斯坦的悬案到底有没有关联就看你怎么想了。”
伊蔻点了点头,那个法师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仅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死亡,还极有可能就是血纹绘经图的缔造者,但是那个法师却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状还是令人作呕的诡异造型。一想到那些蜿蜒在鲜血中的图案,伊蔻便不由自主地去打量阿卡奇那缠满绷带的后背,那些未被绷带覆盖的部分如今看来毫无异处,而之前,暗红色的纹路一度盖满了阿卡奇的整片背脊。
“你有没有和那个法师有过什么过密的接触?”艾格突然问道。
阿卡奇睁开了一只眼睛。
“除了废物似的被你们按在床上,我一般只为了两件事和别人有过密的接触。一个自然是刺杀,而另一个则是跟人做一些愉悦彼此的肢体交流。”
艾格和卢斯曼不约而同地咳嗽了起来,阿卡奇则嗤笑着扫了一眼满脸尴尬的伊蔻,随后又合上了眼睛。
“我第一回被指派去见这个法师上级的时候,他似乎对我这样的下属不太满意。”
阿卡奇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除了布置任务,我不记得和他还有什么交流了。”
“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的是不记得,那是指忘了还是失忆?”
伊蔻用学自枢纽会的问询技巧不依不饶地问道。透过之前的认识过程,他不相信阿卡奇是个容易琢磨的人,他也不相信阿卡奇会全盘托出自己所知的一切,而“忘了”恰恰是个最常用的搪塞借口,如果阿卡奇作此回答的话,他自有针对的语言攻势。然而阿卡奇却在皱了皱眉头以后,说出了伊蔻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失忆。”
阿卡奇微微侧了侧头,他盯着伊蔻的眼睛答道。那副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接受问询的人,反倒是像一个试图透过对手的神色来试探对手的问询者。只可惜这个问询者太疲倦了,眼神中毫无咄咄逼人的神采。
“能不能说说看发生失忆前后的事情?任何细节都好!”艾格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不想随便成为另一个人的下属,因为在行会里,当一个人的手下跟当一个人的财产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阿卡奇叹了口气。
“所以头一回去见那个法师的时候,我说了一些毫无敬意的话……之后,我就接到了去处决其他刺客的密令,这就是你要知道的前后事件。”
“这之间没超过一天?”艾格惊讶道。
“这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听了这个答案,艾格整个人的眼神都变直了。
“之后为什么同那个法师出城?”伊蔻接上去问道。
“他需要人保护他前往木法城,而我暂时被大老板划归在他的麾下,必须听任他的差遣。”
“只是去木法城的话,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刺客卷入其中?”
“我不确定。但这应该是他的某种自保手段。毕竟他做的好事已经败露了,坎贝斯的总部行会也派了高层刺客来处理他的事情。”
“看来你有自己的猜测。是不是他提到过一些东西才让你有了这种想法?”
“他反复提到了一个词。”阿卡奇疲乏地合上了眼睛。
“什么?”
“神骸。”
没有等伊蔻继续盘问,阿卡奇便接着说道:“因为受他牵连,行会派出了两倍人数的刺客来袭击我们。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到了神骸。虽然我不理解神骸是什么,但要是他的自保手段是需要尸体施法的话,那天确实有够多的尸体……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把自己也给玩死了。”
阿卡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快要睡着了一样。伊蔻从他的神色和语气中感到他已达极限,便立刻打消了继续同他对话的念头。
那之后的三天,留在图书馆休养的阿卡奇一直表现得相当安静。三天中的前两天他几乎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而第三天,他则是不顾背后的伤势,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语不发,对任何人的问候也都置若罔闻。这期间,艾格借着给他复查伤口的机会拐弯抹角地问起了他“背后”的问题,但阿卡奇什么也没有回答。三天来,阿卡奇唯一透露的事情就是德斯坦的时任总督是淬魔匕首一手扶持上去的。
“难道他只接受盘问式的对话吗?”
看到阿卡奇又在盯着泛黄的天花板,伊蔻不禁叹了口气。他该说服这位同胞去艾拉达了,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用盘问的口吻来交谈。可他发现这位叫阿卡奇的精灵同胞似乎只对盘问有反应。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精灵叫阿卡奇这样的人类名字?还是说你另有其名?”
伊蔻随意开启了一个话题,他的同胞依然目中无人地盯着天花板。
“淬魔匕首是因为‘死亡迷海’一役而扬名的,当时被派往都伯特的刺客仅有一人幸存了下来,我的导师认为我的狗屎运跟他一样好,所以事情就演变到了这个地步——最后我连自己的原名都忘记了。另外,你可以直接说精灵语,要不就去掉通用语里的小舌音。”
突然在异地听到标准的精灵语令伊蔻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听说人类领地中的精灵大都不太会讲精灵语了。”
阿卡奇眯着眼睛瞧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我猜你已经知道奥拉和艾格分别是谁了,他们常来照顾你。剩下的一个同伴叫卢斯曼。”
“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伊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阿卡奇的意思好像在说是因为自己拐弯抹角在先,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可他不过是想让对话带点人情味罢了,毕竟那是谈到艾拉达啊。
“那我就直话直说了。”伊蔻开始用精灵语讲述道。
“眼下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这件事决定了德斯坦发生的一切是结束了还只是个开端,而且极有可能牵涉到你失去的记忆,但是要确认这件事,就需要你跟我们到艾拉达的枢纽会去,而在枢纽会和你正式接触以前,我们不能对你做任何解释。”
说完这些话以后,伊蔻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以为阿卡奇会马上出言讽刺自己或者发出刺耳的嗤笑声,然而阿卡奇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接着便再次一语不发地看起了天花板。
伊蔻看不到阿卡奇在心里思考的东西,他猜自己大概又进行一番毫无成效的对话。就在伊蔻准备抬腿离开房间的时候,阿卡奇突然开口了,而且又说回了通用语。
“可以,我可以跟你们去艾拉达。”
阿卡奇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但前提是,我要看到总督的尸体。”
阿卡奇突然开出的条件让伊蔻怵惕地回过头去,就在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了东西碰翻的惊响,伊蔻疾步走出门外,只见艾格和卢斯曼正贴着墙头而站,明显是在隔墙偷听里面的对话。
伊蔻叹了口气道:“卢斯曼,把我们的信鸽拿出来吧。”
“你要给枢……?!”
几乎在卢斯曼快说出谐音的核心层时,艾格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还对伊蔻露出了奸计得逞般的笑容。
伊蔻看着艾格的笑容惊愕了片刻,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愤懑的表情,这一反应让艾格百思不得其解起来,他松开手正要询问原因,伊蔻却好像带着一阵风似的与他擦身而过。艾格只得小心翼翼地向卢斯曼求证道:“他为什么要写信给枢纽会?难道不是让枢纽会的人强行带走那这个精灵刺客?”
卢斯曼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东西,原来你也不知道谐音的戒律?不过你不是白麻雀,确实不必关心麻雀的道义。”
“麻雀的道义不就是信奉真相吗?”
艾格继续辩驳道,但这回他的老友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艾格抓着头皮开始回想自己看过的各种杂记,最后他终于想起了谐音的三条戒律。
其一:不向任何组织出卖情报;其二:不向当事人隐瞒事涉其身的真相;其三:不予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