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敞的病房助长了杜拉格的焦躁之情。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时用手指一拭家具,随后因指尖沾着了丁点尘埃而怨声载道。
这副挑三拣四的态度,实则跟杜拉格心里没底有关。昨天,他拿出黑金执照唬得士兵将他同肖恩一道送来,但他心里清楚,那张执照和赤郡认可的医师资格是两码事,如果军方纯心对肖恩不利,他们早晚会揪住这个把柄,一脚将他踹飞。可现在有什么办法让他摆脱困局,把肖恩完好地带出去呢?
想到这里,杜拉格又朝肖恩瞧去,然而令他大为恼火的是,那退伍兵仍是一脸木然之色,不知道是缺乏危机感还是准备听任宰割了。他忍不住啧嘴道:“做什么白日梦呢?想你是怎么丢了腿吗?”
“你怎么知道的?”
肖恩一下子瞧了过来。那有点见鬼的表情让杜拉格只感到头皮发麻。
“猜的,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伤的……”
肖恩的眼睛又落回到自己的断腿上,那茫然无措的表情和眼底流露出的伤心之色,让杜拉格好奇起来。他走近肖恩,一拍对方的肩头道:“塔博尔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真不觉得几个农民造反,就能把你害成这样。”
“去之前,我也不信。”肖恩的肩膀微微发颤,好像想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说说看,没准我能帮你找着原因。”杜拉格又劝道。他突然感到有些好笑,在被个叫露德瓦尔的绿眼女人唆使着同枢纽会签了契约后,他才得悉自己要帮的家伙有点儿精神失常。为此,他特意研读了此方面的大堆书籍,试图诱导那货吐出心中的块垒。
谁想到那有病的绿眼一谈往事,就摆出幅“你爱打听丑事”的死样子。而现在,他是又想在肖恩这边自取其辱吗?
“不想说就算了。”
杜拉格叹着气,又在屋内踱起了步子。他沿着病床的一头绕到门边,刚折返回来,便听见肖恩在喃喃低语。
“出行前,长官告诉我们,塔博尔的村民被帮盲流祸害得不行。可我们到了那边,却发现哪跟哪儿都是敌人,壮年是、女人是、老人是,小孩……你敢相信你找个十岁小孩问路,他却把刀子捅进你的心窝吗?”
“呃……”
杜拉格一时想不出要如何接话。只听肖恩继续说道:“就两个星期,我们就不会思考了,反正长官说那是他的事儿,我们吗就听命令就是了……和那些农民硬杠的时候,就跟割麦子似的,他们手里有点儿好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从斯塔黎那儿得来的,可他们使唤不来……我想快点结束一切,可我想不到……我想不到……”
“怎么啦?”杜拉格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那队人骑马向前冲锋,然后眼前突然白亮一片,就像太阳落到了跟前,隔了一会儿,我听到了炸响,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军医,军医在……在锯我的腿啊!那次冲锋里,活下来的人不多,有的疯了,有的说不了了……”
杜拉格怔住了,肖恩的话让他联想到了魔法,可问题是,没有哪个法师能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对人施展法术,何况这魔法也不像人类力所能及的——哪怕是花火族也不行。
“我不知道了,这简直匪夷所思!如果我有那能耐,就不会要张执照来保护自己了。”他忙不迭地撇清关系道。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了敲门声。杜拉格好似得救一般匆匆地前去开门。不一会儿,有个年轻的军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人站得趣÷阁直,一头棕色的短发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他捧着文件的动作却有点儿拘谨,眼里透着一丝怯色。
这人是实习生?杜拉格不由得猜想到。
“呃嗯……您好,我们想尽快给肖恩做诊断,不知道他是不是准备好了?”对方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马上?”杜拉格露出了责难的眼色,他上下打量那年轻军医,只把对方瞧得有些发懵,才继续说道:“你觉得这妥当吗?肖恩才到这里,现在还累着呢,这时候做诊断,诊出了毛病,你管?”
“呃嗯,我……能理解,那你们希望什么时候开始检查?我会向上级反映你们的……嗯,要求。”
“至少得让他歇个三、五天吧!”杜拉格随口胡诌道。
“三天!”年轻的军医吃了一惊,他夹着文件的臂肘抽了抽,大摞纸张从书皮里蹿出来,掉到了第上。
杜拉格见那年轻人慌了手脚,有点儿看不过去地蹲下身子帮他捡起了东西。
“啊,您不用帮忙……”那人不好意思道。
杜拉格扫了眼手里的文件,将它同其他纸张一并塞还给了军医。
“你是个新人吧,这么毛毛躁躁的。”
“呃,谢谢。”
那人露出了怯生生的微笑,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狭长的过道上后,杜拉格才黑着脸走到了肖恩的身边。
“你退伍的时候,只是因为腿断了这一件事吗?”他问道。
“是啊?”肖恩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
杜拉格看着这个仍蒙在鼓里的退伍兵,这个不知道自己已经坠入深坑的倒霉蛋,蓦地感到有股寒意蔓延至心里。
“我觉得,他们把你的个人资料当传单发了,上面说你退伍的一大原因在这里。”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