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琳赶到前线时,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还能行动的正派人正在撤退,而被他们当成炮灰的拾荒者则大多躺在掩体附近的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至少半数的城市守卫受了伤,有几个看上去伤得很严重。科瑞医生跪在地上,正在喂某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人喝止痛剂。她的双手和上衣都沾满鲜血。
“哈,玛尔伦小姐,看来你平安无事!”队长看到了希琳,放声大笑,“你的那位搭档呢?他可真能打!你刚刚有没有到他的表演?简直堪称艺术”
“后巷里有人受伤了。”希琳打断他。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貌了,因为他们现在非常需要医生的治疗。
“受伤?”科瑞医生抬起头看着她,“我希望不是没有呼吸的那种受伤。”
“我分得清死人和活人。”希琳说,“去救救他们吧,求你了。”
城市守卫已经把还活着的敌人绑了起来。队长留下五个人守在旁边,剩下的人跟着她回到了后巷。
枯叶和海鸥早就带着莱芮离开了。小巷里如今只剩下受伤的柯斯塔和泰克鲁斯……以及满地的尸体。
“诸神啊,这到底是……”看到那副恐怖的场景后,科瑞医生脸色变得煞白。一名年轻的城市守卫扶着墙,开始大声呕吐。
“这里发生了一场……嗯,我觉得‘屠杀’这个词可能不足以描述当时的情景。”队长面无表情地说,“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守住后方阵线已经是诸神恩赐的幸运了。毫无疑问,这些都是”
“是柯斯塔的功劳,”希琳说,“他挡住了敌人的进攻,一轮又一轮。那些正派人想从他身边过去,但他们全都没能成功。”
“等等,你说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做到的?”队长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评估员,“他真的只是个初级评估员吗?”
“评估员的等级评定和剑术水平无关。”希琳说着咬咬嘴唇。把功劳和罪名都推给柯斯塔似乎有些不够朋友,但关于“早上好,玛尔伦小姐”那件事,她还没有原谅他呢。
这是对你的报复,她心想,礼尚往来,罪有应得。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提醒我跟他说话客气点。”队长跟身边的人说。
希琳挤出一个微笑。
“你的确得客气点,因为他肯定能醒过来。”柯瑞医生检查完柯斯塔的伤势说,“他的恢复效率真令人吃惊,我猜他几分钟后就会醒来了。你们注意到他背后的烧伤了吗?不可思议……哦,至于这小子,他就没这么舒服了。勉强保住命,算他走运。但是流了这么多血,他起码得在床上躺一个月。”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熟练地为泰克鲁斯包扎伤口。接着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柯瑞医生抬起头,怀疑地看着希琳。“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所以最后是谁拦住那些敌人的?”
“呃,关于这个……”希琳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胸口。
“是我。”换上了男装的枯叶跳下小巷尽头的石堆掩体,姿态优雅地朝众人鞠了一躬,“我的名字叫做阿达尔里夫,是一位无法容忍这些匪徒滥杀无辜的过路人。”
“你咋不说你是护国贤者?”队长嗤之以鼻,“这来历不明的家伙到底是谁?”
“是他救了我们,”希琳说,“里夫先生是个……剑术高超的旅行者。在柯斯塔被炸伤后,就是他击退了剩下的正派人。”
“你说真的?”
“真的,”希琳点点头,“而且我正打算和他一起走。我们还要带上莱芮夜星,因为这里显然承受不住第二次进攻了。我们离开之后,那些人就不会再攻击营地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队长阁下,”希琳提高音量,“没有别的办法了。”
队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枯叶。“里夫先生”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好吧,你是对的。”队长咬着牙,“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祝你们好运。”
“谢谢……请照顾好他们两个。”希琳最后看了一眼柯斯塔。谢谢,对不起。
她们翻过石堆掩体,穿过黑暗笼罩的街道。一辆运货的帆布篷马车在路边的阴影中等待她们。
海鸥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正在整理他的帽子。莱芮夜星安静地坐在车厢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上车吧,”枯叶说,“咱们得尽快离开这儿,那些家伙随时可能回来。”
她们爬上马车,海鸥挥了挥鞭子,马车向前方驶去。海鸥没有点灯,因为精灵只需要月光的照明就足够。但为了不让希琳害怕,枯叶还是在车厢里点亮了一枚灯球不会爆炸的那种。
马车奔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没人提起小巷里发生的事,大家全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希琳忍不住开口:“我刚刚……”
“你觉醒了。”枯叶确认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有精灵才会觉醒,对不对?在见到艾丝特尔夏月之前,我甚至连觉醒是什么都不知道。人类是不会觉醒的,不是吗?”
“的确,所以既然你觉醒了,那就说明你的体内流淌着精灵之血,”枯叶说,“可能含量不太多,但精灵血统的存在毋庸置疑。”
“这不可能!我父亲是个血统纯正的人类,而我母亲……”希琳越说越小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清楚母亲的来历。自从她过世之后,父亲就没再提起过她。
他的一部分永远随她而去了。
“你母亲?”枯叶狐疑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精灵血统,”希琳缓缓地说,“我从来没有机会确认这件事,她在我八岁那年就去世了。”
“也许你应该问问你父亲。”枯叶提议。
“所以我真的觉醒了……可我到底是什么?我是个园丁吗?”希琳望向正在驾车的海鸥,“你知道答案,对不对?”
“你不是园丁。”片刻的沉默之后,海鸥回答道,“你是……别的东西。和觉醒后的你比起来,园丁根本不值一提。就像炽燃的烈火和微弱的烛光,二者的差距一目了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听到了荆棘的低语声,对不对?那是万物之绿的诅咒。也许你现在还能保持理智,但终有一天,你会屈从于那些声音的召唤。到了那一天,你的躯体将不再属于你自己,你会成为她的使者,她的武器……”
“你非得用这些没被验证过的理论吓唬她不可吗?”枯叶打断他,同时担忧地看着希琳,“就连精灵的学者们也没有弄清楚这个诅咒的真相,将来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不,我会害死你们所有人。”希琳轻声说。
“什么?”
“我会变成万物之绿的使者,然后为火印城带来灭顶之灾。这不是海鸥在危言耸听,它们展示给我的幻象也是那样……燃烧的城市,恐怖的嗜血植物从鲜血和死亡中孕育而生。人类的死亡,精灵的死亡。一切全都因我而起。”希琳冷静地说,“你们应该现在就杀了我。”
“你被撞到头了吗?”枯叶靠过来,和希琳顶了顶额头,“你发烧了?”
“别这样,枯叶。”希琳退缩了一下,“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那些低语声几乎把我逼疯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莱芮没有呼唤我的名字,我可能刚才就已经失控了。”
“可你没有失控啊,不是吗?”枯叶握住她的手,“你现在依然是你,对不对?”
“只是暂时的。”希琳移开视线,“我是个隐患,是个可怕而危险的种子。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体内的那些东西,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如果我伤害了你们怎么办?”
“我能保护好自己,希琳,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我。”枯叶露出微笑,“而且那些幻象并不一定会成真啊。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你怎么能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
“我是个随时可能发疯的怪物。你应该害怕我,疏远我,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如果你依然像以前那样对我,最终受到伤害的可能就是你自己。”
“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变成怪物?连那些活了上百年的精灵学者都不确定。”
“我知道,”希琳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中,“我就是知道。”
枯叶看了她一会儿,接着突然张开双臂,“过来,小丫头。”
“我不是小丫头。”
“你当然是,我的年龄至少有你五倍大,叫你小丫头完全没问题。”枯叶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怀里。
“放开我,枯叶!”
“别乱动,你又不是在火印城出生的,还会怕这个?而且这只是一位长辈对你的正常关心。”枯叶温柔地搂着她,“感觉到了吗?这是拥抱的温度,真实的温度。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所以你才能感觉到我拥抱的温度。而那个诅咒……那个诅咒不是真实的。它只不过是一个几百年前的传说,一个毫无根据的推测。所以让它 ieta crelendea!”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精灵语,意思是‘见鬼去吧’!”
“……你教我的第一句精灵语居然是句脏话?”
“这才是学习外语的正确方式啊。我学会的第一句通用语也是脏话,而且还和某个男性部位有关”
海鸥响亮地清了清嗓子,“你们两个需要私人空间吗?用不用我把马车停在路边?不用担心那个半精灵女孩,她起码还要维持那种恍惚的状态一整天。我停好车就离开,保证不会偷听你们的”
“闭嘴,海鸥,ieta crelendea!再多说一个字,你今晚都别想发出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