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壁画家说,“我打算边画边谈。因为在作画时,我的思维会比平时更活跃,很适合讨论案子。”
艾玛摇摇头,“只要谈话不会影响到你画画,我当然不会介意。”
“很好。”壁画家开始勾勒轮廓,“那就开始吧。你肯定已经看过信的内容了,云雀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艾玛将信平展在膝上。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仔细读过三遍了。
“云雀认为,”她复述道,“蝴蝶杀手真正要杀的目标只有第一名死者,也就是那位神秘学教授。她的动机也很明确,就是为了阻止他正在进行的研究。”
壁画家哼了一声,手里的画笔没有停,“那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云雀没有提及。”艾玛照着信上的内容说道。她不打算让蝴蝶杀手知道莫伊拉的事,毕竟破译工作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没有?嗯……所以除了这位可怜的教授之外,其他受害者全都是转移注意力的诱饵?”他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艾玛知道他还没说完,于是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壁画家似乎沉浸在画作中。他很快就完成了头部的轮廓,又草草几笔涂抹出肩膀和头发,之后便专注于描画衣饰。
“接下来呢?”他终于再次开口,“她对蝴蝶杀手的身份有什么推测吗?”
“她认为模仿犯的推论是错误的。因为蝴蝶杀手显然对——我在引用她的原句——收集‘战利品’毫无兴趣。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留下的蝴蝶符在不断变化。连环杀手都是深思熟虑的罪犯,每一次行凶都会力求完美……”
艾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在描述连环杀手的特征,而壁画家显然符合这些特征。
他听到这些话时有什么感觉?也许她不该直白地复述云雀写在信里的内容……
“有什么问题吗,女士?”壁画家礼貌地问。
别害怕艾玛,她告诉自己,你们之间隔着两道金属护栏呢。
“抱歉,没什么……”她继续说道,“云雀认为,蝴蝶杀手在红衣厅用下毒的手法杀人,而且没留下任何与蝴蝶相关的符。这完全不符合连环杀手的模式,因此排除了他是连环杀手的可能性。”
壁画家停下了画笔,“我能看看那封信吗?”
艾玛点点头,她知道这封信就是写给壁画家的。她站起身,把信放在了滑送器的托盘上,随后拉动了旁边的开关。齿轮装置吱嘎作响,托盘很快滑到了壁画家的牢笼里。
他把画笔搁在调色盘上,走到护栏旁边,俯身捡起了信。拆信封时,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犹如正在处理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壁画家读信的时候,艾玛开始观察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作。画中的人物部分只有简单的轮廓,显然还没有完成;但不知为何,衣饰部分几乎完工了。在这幅画里,她穿的不是骑马装,而是一条端庄高雅的晚会礼裙,袖口甚至还有蕾丝。
艾玛暗暗吃惊,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很显然,云雀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壁画家放下信,“如果最后一名受害者真的死于下毒,那她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从行动模式上来看,蝴蝶杀手确实更像雇佣刺客,而非连环杀手。”
“为什么?”艾玛忍不住问,“区别在哪儿?”
云雀没在信里解释原因,大概是因为这封信原本就是给鱼鹰和壁画家看的,所以不需要特意解释。
壁画家回到墙壁旁边,继续用画笔涂涂抹抹。“区别在于,雇佣刺客向来以效率为先,而连环杀手则更注重过程本身。对于刺客而言,只要能完成任务,杀人手法并不重要,而且更不会执着于在死者身边留下符这种事。连环杀手则完全不同。对我们而言,精心策划的手法,以及留在现场的符,都远比结果更重要……怎么样,你在听吗?”
“我在听。”艾玛清清嗓子,“蝴蝶杀手不重视手法和符,所以她的行为不符合连环杀手的模式。你们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第三名受害者死于中毒,而且现场也没有任何与蝴蝶有关的符。”
“很好,非常好。”她的冷静似乎让令壁画家感到意外,“那么接下来就要说到重点了。一周之前,云雀曾亲自来拜访过我。那时我就告诉她,蝴蝶杀手选择的目标一定与某人有关。看完这封信后,我确信那个人就是希琳·玛尔伦,只是蝴蝶杀手对她感兴趣的原因与我最初猜的不一样。”
真是敏锐的直觉,艾玛心想。
他被关在一间与世隔绝的牢房里,接触不到第一手的资料,而且对希琳的身份和天赋也一无所知,却能奇迹般地得出接近正确答案的结论。
“那么,让我们来整理一下目前为止的推论吧。”壁画家边画边说,“蝴蝶杀手来到火印城,是为了阻止那位教授继续他的研究。然而在刺杀得手后,她并没有急着离开火印城,而是有条不紊地挑选新的目标。这导致调查者们把她误认为连环杀手的模仿犯,结果在错误的方向上浪费了好几天。”
他的画笔越来越快,壁画上的人物渐渐成型。
“在此期间,蝴蝶杀手发现了希琳·玛尔伦的存在,并对那位麻烦不断的小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在杀死第三名受害者时,她在手法上露出了马脚,继而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云雀几乎抓住了她,可惜在最后时刻,那位恩德先生突然现身,并声称蝴蝶杀手在他的计划中占有一席之地。经过一番战斗,云雀侥幸死里逃生。”
艾玛点点头,虽然壁画家根本没在看她。
“除了上述的推论之外,还有两个值得深入思考的地方。”他继续说道,“首先,蝴蝶杀手为什么在钟楼事件过后就销声匿迹了?云雀认为她是躲在某处养伤,但并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遗憾的是,在这方面我也没有更好的猜测。”
“第二点就有趣多了。那位谜一样的恩德先生,为什么会成为蝴蝶杀手的第二位受害者?云雀在信里提到,在那次短暂的交锋中,恩德先生多次受到了致命伤,却始终没有倒下。既然他拥有如此强大的恢复能力,很难想象他会败在蝴蝶杀手的剑下。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相互认识,而且还在合作。”
“接下来的推论更没有证据,完全是逻辑上的猜测——如果恩德先生确实在与蝴蝶杀手合作,那合作的目标又是什么呢?为了激活希琳·玛尔伦的觉醒能力?”
他换了一支笔,开始为壁画上的女人描眼睛。
“我认为可能性不大。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这个,那蝴蝶杀手就不需要把希琳·玛尔伦骗去那座钟楼了,恩德先生完全可以安排一次更好的会面,而且还可以避免发生意外。所以我认为,蝴蝶杀手对希琳的兴趣只是出于她自身的需要。”
“排除了希琳·玛尔伦,还剩下什么可能呢?没错,只可能和那位教授有关了。恩德先生就是蝴蝶杀手背后的雇主,他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目的就是阻止费拉里教授的研究。而且仅仅杀死他是不够的,这位专业人士还要扮演一段时间的连环杀手,从而误导黑衣厅的猎巫人,以免他们过早锁定真正的动机。”
“所以……”艾玛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思路,“出于某种原因,恩德先生不希望费拉里教授完成他的研究?”
“没错。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他甚至亲自出手对付云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误之处。他没想到云雀能活下来,因此暴露了一些不该暴露的信息。”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弄清楚教授死前在研究什么?”
“没错。”他点点头,“现在,你该走了。”
“什么?”
“画作已经完成了。”壁画家停下了画笔。他转过身,随后让到一旁。
艾玛终于看清了壁画的全貌。
画里的女子无疑就是她本人,只是发型和衣着有所不同。现实中的艾玛穿着一件男人的骑马装,还用头绳绑起了头发。画中的她则穿着一件珍珠色的晚会礼裙,浓密的卷发披散在肩上,像渡鸦一样乌黑发亮。
“我擅自动用了一些想象力。”壁画家解释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艾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画,几乎无法移开视线。他的画作有种难以言明的美感,虽然画风并不写实,但却意外地充满活力,栩栩如生。
也许在某个朦胧的美梦中,她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
艾玛仿佛看到了自己穿上珍珠色晚会礼裙的样子。尽管她这辈子从来没穿过这种昂贵的裙服,但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几乎信以为真。
“这实在……不同寻常。”艾玛意识到自己词穷了,也许以后她该多读一些书,“谢谢,我真的很喜欢。”
“很高兴你这么说,女士。”壁画家微笑道,露出细小而整齐的牙齿,“能够得到模特本人的称赞,这幅画就算是成功了。虽然它还算不上完美,但不完美本身也是一种美。”
“壁画家先生,恐怕我必须请求你……”
“我明白。这幅画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家画廊里。事实上,等你离开后,我会立刻擦掉它。”
艾玛吃了一惊,“擦掉?为什么?”
“因为我不打算和第三个人分享它。这个世界上有不计其数的美,各种各样的美。其中一些是不该出现在庸俗之人面前的,它们注定只属于幸运的少数人。”他说着朝她欠了欠身,“非常感谢你,女士。能为你作画是我的荣幸。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离开我的牢房吧。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当着你的面销毁这幅画。”
艾玛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朝壁画家点点头算是道别,接着转身离开了牢房。
返回一层的路上,走廊里格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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