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心见此惨景,只觉得胸口窒气,立时便觉得眼前一黑,几乎也要昏倒在地。红蕊赶紧扶住她,急忙说着:“小姐!奴婢扶您进去吧!您是有身子的人,可受不住这个!奴婢扶您进去吧!”
这是馥心第一次在上清皇城见到有人一头撞死——忽然间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草原战火纷飞,半边天空都被烧得通红;鲜血横流,到处是倒毙的尸体……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余下的幸存者,像是灵魂一般在游荡……
想到这里,馥心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又吐了起来。可是冷宫向来只有一餐冷饭,她腹中已无任何东西可吐。
“小姐……小姐……”红蕊心疼不已。
“我没事,只是有点害喜罢了……”馥心强勉说着,又道,“你去看看原纯怎么样?仿佛是吓坏了。”
红蕊听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依旧有些中气,略是放心了些,便小跑过去看着原纯。眼见她不过是吓昏了过去,便抱正了她的身子,轻轻给她盖上薄被,转身对馥心道:“小姐,原纯没事。”
“没事便好。”馥心腹中还是不适,半晌才道,“康贵人死了,总不能让她就那么躺着,去取一条席子盖上吧。”
红蕊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马上去做。等天大亮了,奴婢便去通知守门的羽林军,他们会收去康贵人的尸首。”
“为什么要死呢!”馥心怔怔说着。看那眼神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不能自拔。“既能活着,何必要一头撞死……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想活着却活不下去,她能活着,却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小姐快别想这些,对你的身子不好。”红蕊扶着她回到通铺之上,强勉出一副笑颜看着馥心,“忙了一夜,小姐累了吧?躺下睡一会儿吧,天还早。”
馥心点了点头。悄然躺下。眼睛却清幽如水,许久,馥心如呓语一般说道:“红蕊,今天的事。我记住了。我不会再得过且过——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
红蕊从来没有从这位温和的女子中听到如此萧索肃杀的意味。她暗暗发抖的瞬间心中也顿时意识到:那个善良的少女心性,已在一夜之间羽化重生!
次日一大早,康贵人触壁身亡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冷宫。
负责看守冷宫的羽林军用一床草席卷住康贵人。随后拉上平板推车,由几个老太监拖出了冷宫。
地上和墙壁残存的鲜血红得扎眼,没人愿意沾那个晦气处理这些脏污,冷宫的几个废妃围观着小声地议论了几句,转而便回去了。
馥心和原纯一直睡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馥心只撑着身子吃了些馊粥,便又躺着睡下。
一连几日,两人都是昏昏沉沉,连话都不愿多说。
风声细碎,眼见得这炎热的天气渐至了强弩之末,后夜的时候,还能听到呜咽的风声中萧索冷漠,好像在一夕之间便要回归秋日一般。
也不知是秋乏还是怎的,馥心一日日的懒怠起来,时常起来一会儿便觉得困倦至极,成日睡在床上。
明少颐答应过的,说一个月会来三次的,怎么这都快两个月了,也不见他过来一次?红蕊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妙,可是苦于在冷宫之中,连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隔了几日,苏喜携了包袱,终于找了个机会溜进冷宫,刚见了红蕊便偷偷与她说:“红蕊,出事了!明太医的妻子被勾绝了!秋后问斩!”
红蕊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瞪圆了双眼,吃惊地回望着苏喜,半晌才道:“什么!?好些年头都被搁置了下来,为何今年就被勾绝了呢?!”
大燮执行死刑一向严格,全国的死刑批文都要报请名单到皇帝面前。每年处暑一过,皇帝会亲自下红笔勾了犯人的名字,死刑才方可执行,所以被人称为“勾绝”。——林悦昕连年都被皇帝留中不勾,为何忽然就被勾绝了呢?
“明太医呢?”红蕊这才明白明少颐这些日子没来的原因。
“明太医跑去皇上面前求情了,说是自己的妻子是被冤枉了,是当时县太爷的儿子调戏自己妻子在先……可是皇上已经下笔勾了林悦昕,又怎能收回成命?明太医这几日一直不吃不喝,瘦了一大圈,整日昏昏沉沉,已经被太医院的通判上了折子弹劾。”苏喜小声冲红蕊说着,“你别让娘娘知道了,现在情势紧急,我们在外面想办法,大概有段日子不能为娘娘瞧身子了!”
红蕊咬了咬唇,满脸遍布忧郁。事情还能更糟吗?现在连明太医都出事了!这种时候红蕊没办法不想这事与宸妃那些人无关,王爷被害,娘娘被打入冷宫,明太医的妻子都……想到这里红蕊忽然觉得心底一寒,糟了!难不成是宸妃知道了娘娘有孕的事?这才出了这样的毒计打算害死娘娘吗?
可是红蕊如何也想不到元修容下的毒计!可即便如此,红蕊还是觉得事情大大不妙,又道:“这可如何是好?”
“暂时不要与娘娘说起!毕竟娘娘现在怀着身子,若是让娘娘知道了,她暂且做不了什么只会平添烦恼罢了。”苏喜偷偷往屋里敲了敲,将声音尽量压得最低道,“高兴一点,别让娘娘看出来了!”
红蕊心说,娘娘心思细腻,恐怕进门就看出来了呢!
说着,两人一同进了门。馥心伏在炕头的小桌上面抄写地藏经,见苏喜来了,笑道:“许久不见,苏喜最近忙什么?”
“颐福宫换了主子,庄小主暂摄了主位,改居扶风殿。新晋的那位懿选侍,进了漪兰殿。”苏喜打千行礼之后,笑得颇为辞令道,“娘娘您是不知道,这位懿选侍,心眼子可得有上千个,宸妃对这几个新晋的宫嫔都十分不客气,唯独挑不出这懿选侍一点点错漏。”
“宜选侍?”馥心不解,从未听过这个称号。因为谐音的关系,立时想起了已经不在了的宜妃白晓媛,“是了,皇上怎会用已故嫔妃的封号?是那个宜字?”
苏喜这才想起有些日子没过来冷宫了,馥心定然不知道这些新晋的宫嫔,忙答道:“懿,《后汉书》中有云,以就懿德。”
“哦,竟是个懿字?这个字好的很呐!”馥心听他注解,便是恍然大悟,“诗经也有云,好是懿德。这个字用在貌美和顺的宫妃身上,实在贴切不过——不知这个懿选侍当不当得起这个字。”
“奴才这就不知道了。只是这懿选侍,是已故宜妃娘娘的堂妹,容貌也算是头挑人才了,出身家世也不比宜妃娘娘逊色——她父亲白敬轩是泠川城提督府的总督,节度南方大半兵马,云州卧云山的兵马也由他节度。”苏喜缓缓给馥心介绍道,“前些日子西海大战,白敬轩也是立了大功的。”
馥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一侧的原纯开口道:“这个白敬轩我倒是听过。他虽是武将,却不想他哥哥白墨轩那般粗鄙不通诗书。白敬轩饱读诗书,中武举之前还中过探花,一手《灵飞经》还得过先帝的赞扬,说他妙笔生花。”
这个懿选侍,来头竟这样大?难怪苏喜说她得有一千个心眼子,看来,这必定是个才华横溢又城府的女子。
红蕊亦是说道:“懿选侍进宫之前,曾经来过王府的,差不多是七年前了——她与慧小主的关系很好。夫人当年也很喜欢懿选侍,赏过她不少东西呢!”
馥心沉默地点点头,半晌,又道:“苏喜,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喜答道:“一直不得空过来,今儿给娘娘捎来庄小主她们的东西。禧才人还给娘娘捎了一纸小像,是请如意馆的画师画的——娘娘您看着可高兴?”
说着,从袖筒里抽出一卷纸来,上面的孩童由一个妙龄少妇抱着,身后花团锦簇。孩童笑得格外明媚,看那模样,不是楚梓茂又是谁?
“哟,这孩子一定是你儿子吧,馥心!长得真是可爱呀!”原纯嘴快,一下子就喊了出来,“我记得……他叫楚,楚梓茂是不是?”
馥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颤抖着捧着画像,呜咽道:“许久不见,皇子仿佛是胖了许多——这是庄姐姐?太好了……姐姐这般明艳,想来近来不错,并未受我牵连……禧姐姐这般体谅我念子之心,还请了如意馆的画师……此恩我竟无以为报!”
苏喜赶紧递上帕子道:“娘娘,这是喜事,怎么又哭起来了?为这画,禧才人着实费了不少工夫的。娘娘,您可要悉心收着,别叫人抄了去。”
“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护着的。苏喜,回去千万上禀过姐姐,说馥心多谢她的美意和用心。如今馥心深陷困局,无以为报,只是这份情谊,馥心一辈子谨记!”馥心收下了话,很是感动地对苏喜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