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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遗书(1 / 1)

北风呼啸。

殷南山跪坐在一座新坟前。

陵园中荒草蔓延,有小小白花零星在风中摇曳,间或枯叶卷地,时作呜咽之声。

殷南山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景象,就算注意了大概也不会害怕。只是面上空洞呆滞的神情,昭示着这个十岁的小孩内心的挣扎与无助。

——那个又当爹又当妈养了自己十年的甘叔,虽双目失明却一直都温和微笑的甘叔,拥有一手出神入化医术毒术的甘叔,在沙盘上演兵布局运筹帷幄的甘叔,把自己像小鸡仔一样拎进大桶里泡药浴的甘叔,宠溺地敲着自己脑袋说“又偷吃”的甘叔……

怎么能就这样猝然丢下自己,去了?

从小失去双亲也就罢了,为何上天连这最后一丝温暖也要夺去?

心下全是惶惑不知所措,失去甘叔的悲伤和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茫然,如汹涌潮水冲击着肺腑。

殷南山缓慢地插好香,摆整齐果品,而后郑重地摊开那卷火漆封的遗书,喃喃念读起来。

“我儿南山。”

第一句,酸涩的泪水就漫上了眼眶。字迹有些虚浮,不复旧日风骨,想必那时甘叔已是病入膏肓,手腕无力了。

“你应知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我将你视若己出,所以眼看着自己油尽灯枯,最放不下的便是你。”

“你才十岁,还是需要呵护的年纪,可是我却不能继续庇护你,这是我的过错。”

怎么能是你的过错呢!泪水滂沱而下,殷南山抬手狠狠擦了一把。

“然而自从我十一年前为奸人所害中毒失明,我便知我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能撑到你十岁,我已经觉得侥幸。”

“你聪颖过人,心地良善,令我老怀欣慰,我终究不算负了师兄所托。”

师兄?殷南山有种预感,多年来甘棠一直避开的身世问题即将揭晓,顿时有些紧张。

“你知我曾师从周兆。他是一代名臣,齐国前国师,年二十便已是天下罕见的金丹期高手,年二十有六娶了我师娘齐国公主。”

“然而师娘四年后难产血崩,母子俱未能保住,从此师父心灰意冷,辞官隐居于越国,在这长明山中结庐收徒。你出生之前,他已因积年抑郁而病逝。”

“师父共有七徒。大师兄关雎,擅政,年二十有三下山奔梁国,如今已是十三年了,也不知如今境况,想必以他的本事,谋个高位不在话下。下山时他刚刚筑基,如今也不知是否结成了金丹。”

“二师兄葛覃,是你熟悉的,他常回长明山来探望。他擅著文章,兼炼丹药,十三岁入师门,十八岁便得越王钦点探花,修炼一途也天赋不错,二十一岁已到筑基。后于凤鸣山创立白葛书院,我也曾带你去过几回,不知你还有印象否。如今他桃李满枝,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老三是我,而四师弟殷其雷,便是你的父亲。”

看到这里,殷南山心跳如擂鼓,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我最对不起的便是你的父亲。”

“我们年岁相近,长相相似,爱好相同,从小一同跟着师父修炼,兼修兵法和医术。他更擅长兵法,而我更擅长医术毒术,我们少有争端,一直形影不离,我二十岁、他十九岁时,我们已双双修炼至练气巅峰。”

“然而我二十一岁那年与鬼见愁结了仇,因为我毒术与鬼见愁不相上下,医术却比鬼见愁好得多,江湖上我的名气更大,又常被人与他相比较,便有了争端。他心眼狭小,竟因此设计暗害我。”

“我那时年轻气盛,中了陷阱,而他祖传的秘毒竟是无法可解,虽然用药压下几分,但依然双目失明了,身体状况也是越发的差。”

“那奸人一年后听闻我尚未死去,竟不善罢甘休,要置我于死地。他是越王长女玉仙公主的面首,向公主进言说我兵法卓绝,堪当大将。越王从公主处听闻我师从周兆,立刻下旨召我入朝为将,领兵进攻鲁国。可我当时已是残破之身,一个盲人去应召当是欺君之罪,不去应召更是抗旨不尊,即使越王不介意我已失明,我上阵了也是必死无疑。”

“四师弟那时刚娶你母亲何真真一年,琴瑟和谐,你也刚刚降生。四师弟却是为了救我,将妻儿托付给我,代我应召。他与我长相、年岁、气质都相近,也都擅兵法医毒,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他假冒成我毫无破绽,鬼见愁也没有证据能够揭穿。”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们,等候他打完胜仗回来。谁知他一去之后逐渐杳无音讯,只知他一入朝便官拜骠骑大将军,之后去信,却再也没收到过回信。”

“他去后第二年,一位王爷巡游至此,在山中迷了路,又遇大雨不止,便到我草庐中避雨问询。他自称是齐王幼弟宣平王爷,我见他器宇轩昂,随从个个不凡,便指了路又留他们暂宿。谁知引狼入室,宣平王爷偶然见到你母亲姿色出众,竟见色起意,那天入夜谎称突发疾病求药,支走了我,然后迷晕了师弟们,掳走了你母亲。幸好那日你被二师兄接去了书院玩耍留宿,逃过一劫,不然我真是要悔恨得一死了之。”

读到这里,殷南山已是目眦尽裂。

鬼见愁!宣平王!你们有种!!

“六师弟那时尚未弱冠,小师弟更是年幼,你也离不了人。师父去世前嘱我照看师弟们,所以尽管我那时恨得夜不能寐,却只能留在山中照拂你们,想着过几年待师弟们弱冠我便将你交托给他们,去寻宣平王报仇雪恨。”

“谁知身体不争气,不过三四年工夫我已被那毒折磨得修为尽失,虽那时六师弟已弱冠,小师弟也懂事了,但我已经无法再动身报仇。”

殷南山忍不住吸吸鼻子,点点头,觉得很容易理解甘叔这种两难的心情。一想到师父去世后那两年里,师兄弟频遭横祸,屡生事端,大师兄已离开、二师兄远在书院,甘叔作为顶梁柱又瞎了眼,当时情形之艰难可想而知。

“我们四人都是父母不详的孤儿,被师父收养,故都视他为父,万分感恩。五师弟和六师弟却不是。”

“五师弟柏舟比我只小两岁,今年而立。他父亲是大宗门千机门门主,为门内小人陷害而死。柏舟拜入师父门下苦学骑射、机关,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夺回门主之位,替父亲报仇。师父一去世,刚弱冠的他便下山了,花了八年时间筹谋复仇,终于一举夺回门主之位。如今他忙于重建千机门,清理余孽,与我联系很少。想来也早已经是筑基修士了吧。”

“六师弟扶苏比我小六岁,是个才子,琴棋书画皆通,尤擅卜筮。扶苏是鲁王与一名舞姬之子,鲁王膝下一直无子,如今年事已高,如果扶苏的身份被承认了就将成为太子。宫中贵主得知此事后在他母亲怀孕期间多次暗杀,多亏他母亲当舞姬时的一位贵客一直暗中庇佑,才侥幸逃脱。后来扶苏降生,他五岁时,那位贵客得罪了鲁王心腹爱臣而被贬流放,扶苏的母亲失去了庇佑,不久就丧了命。扶苏逃过追杀,改换衣着容貌,在头上插了草标站在市场里,被下山买菜的大师兄看到带了回来。扶苏两年前筑基,下山去周游名山大川,如今行迹缥缈,但他一向很疼爱你,你也应该铭记。”

殷南山抿了抿嘴,没想到那个笑起来温润带些腹黑的六师叔竟有这样悲苦跌宕的童年。

“小师弟葛藟是与你最相熟的,我也不多说。他的身世我也不知,师父说当年收容二师兄时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婴儿说是自己弟弟,死活求师父一并收下。后来二师兄私下告诉我,小师弟并非他亲弟弟。二师兄流落街头时偶遇一女子弃婴,原本想着连自己也养不活,便没理会。然而见过了六七个时辰竟也无人理睬,那时正是寒冬腊月,他担心婴儿捱不过去,走过去摸了摸,那小婴儿竟一下捉住了他手指。他脑子一热,就把婴儿抱了起来。如今葛藟文笔不错,修炼有成,使得一手好暗器,也是多亏二师兄倾力教诲督促。”

殷南山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葛覃、葛藟是一对亲兄弟,葛覃对葛藟一向无微不至,虽然葛覃创白葛书院后不能常来,但每次来都携大量珍贵武道典籍,敦促有武学天分的葛藟学习。此外,他也常带葛藟去书院旁听,希冀他能做到文武全才。

这样一个倾其所有的好哥哥,竟然不是亲生?

“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了解师叔们的境况,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向他们请求庇护,但如今他们都有各自的难处,可能只有葛藟能给予你一些直接的保护。”

“你父母在时,我曾与他们聊到未来对你的期许。他们都希望你无忧无虑平安喜乐地生活,无需刻苦学习本领,能自保即可。他们一定不希望你像五师弟一般为仇恨所束缚,常年抑郁阴沉,活得太过压抑。因此,我原本是不打算教你什么,只用药汤给你锻体,让你能筋骨强健即可,最多再传授你一些保命的医术。谁知你每天爬墙头偷窥小师弟练武,我摆沙盘演兵时你也在窗脚下偷看,六师弟的琴谱棋谱、二师兄送来的书,甚至师父留下的修炼典籍你也都偷偷翻了个遍……你很好学,这点令我诧异之余甚是欣慰,便也不拦着你。”

殷南山脸烧红了,原来当年自己爬墙头蹲墙角偷窥的小动作都没有逃过甘叔灵敏的感官呀!自己还以为甘叔看不见,每次偷窥学习完就志得意满,却不知是甘叔有意纵容……

“虽然你是偷学,但你自小天资聪颖,这些年来学会的也当有十之五六了吧。不是我自夸,但你这一身本事,自保当是无虞,虽我遗憾你年纪尚小,但并不担心你无法谋生。”

看到这里殷南山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甘叔还是低估了自己——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除了修炼之外的本事都学了个十成十!没有修炼,也只是因为甘叔不让,然而三千道藏在心,理论基础是完全没问题的。

“最近我沉疴渐深,想来时日无多,故先写了这封嘱托,也算是有个准备。你到我床头枕下去摸,有一机关,解之,可见一暗格,中有两本书,一本是我所撰的《毒经》,一本是六师弟留给你的《周易秘法》。这两本书原是我们二人毕生精力凝聚而成,本是想私藏,传于未来弟子,然而我们二人都背负良多,没有什么收徒的可能,所以将希望寄托于你。你若觉得压力太大,不愿去学,则烧毁亦可,不要为他人所得。”

殷南山心跳如擂鼓,毒经!周易秘法!每次甘叔和六师叔两人躲在房间里嘀嘀咕咕,自己就很想一窥究竟,然而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只听到过“毒经”等词句,便暗自猜测他们是在编写著作。不料这心心念念觊觎已久之物,竟成为甘叔留给自己的宝贵遗产!

“我儿,写到此处,我竟是涕泪满襟,不知如何落笔。一想到你小小年纪便将茕茕孑立,我就深恨老天不公,深恨我中奸人毒计,深恨不能手刃宣平王。但我不愿你生活于仇恨之中,所以时至今日才告知你,希望你能体谅。”

“你若不愿在山中度日,便出山吧!山外的确有更多危险,但也有更好风光,我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切记财不露白,低调处事。至于修炼,我并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因为江湖险恶,身不由己。然而若你真有修炼方面的大机缘,未来拜入某个宗门或者拜师修炼,我也没有意见。我已跟小师弟商量过,你若出山,他会随你一道,护你周全。”

殷南山睁大眼睛,捏着遗书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出山!十年以来除了去书院之外就是在山中,虽说有甘叔师叔相伴不算无聊,但也一直渴慕着有一天能到凡尘间一游,不料甘叔竟鼓励了这种渴望!

读完最后两行“南山,若你要寻爹娘,需慎之再慎,若一定要报仇也需徐徐图谋,遇大事可寻二师叔求助。多行善事,少沾因果,诸事保重,看完即烧”,殷南山泪流满面,嚎啕大哭,又不忍烧掉甘叔这最后的笔迹,想了一想,竟是将之团做一团,一口吞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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