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玉宇,恢宏大气。方泽曾经参观过后世的故宫,这番直接参观几百年前的故宫原貌却还是给他不一样的感觉。前面引领的太监,时刻关注着方泽的一举一动,仿佛要从他的举动中看出敬畏、惶恐、震惊等情绪出来,然后他好在心里鄙视一句“土豹子”。
可是方泽注定让他失望了,虽然方泽也在左右观望,但更多的是带着参观历史遗迹的眼光。仿佛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看到宏伟的皇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还不错”,这让领路的太监优越感荡然无存。
二人一路上穿廊过户,约莫走了一刻钟,方泽抬头一看,面前出现一座建筑,不像宫殿,反而更像道观。方泽眯着眼睛看着牌匾上面“玉熙宫”三个字,便知道到地方了。
领路的太监躬身而退,门口又有太监唱班道:“太古通玄显佑真君觐见!”“叮”里面传来一声磬响,接着有声音答道:“宣!”
等着门口的太监推开门,方泽昂首而入,入眼便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香炉,绕开香炉,抬眼瞧去,只见正前方盘腿坐着一个道装打扮的中年人,他三缕黑髯,面色红润,手里还拿着一个敲磬的棰儿。方泽在看他,他亦在打量方泽。
方泽知道眼前这个就是正主了。后世记载他四十年不上朝,却能将一众大臣操控自如,可见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主。
方泽不敢怠慢,连忙行了一个道家稽首,口称“参见陛下”。
嘉靖皱了皱眉头,挥手道:“我知你不是道士,却不知你来觐见,连个道家稽首也不演练一下。”他说着又拿着木棰敲了一下磬,大声说道:“李芳,给真君赐座!”
李芳弓着身子搬来了一个蒲团,方泽谢坐之后,大大方方盘腿坐了,与嘉靖皇帝大眼对小眼,场面一时有些冷场。
方泽直视嘉靖,问道:“陛下宣草民前来,意欲何为?”
嘉靖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方泽说话如此不客气。当下冷冷地说道:“真君干犯国法,本来要付有司论罪的,不过有人对朕说,若不遣个几万大军怕是拿你不下。朕就想看看真君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方泽呵呵一笑道:“陛下现在见到啦,草民也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臂。”
嘉靖撇了撇嘴,道:“确实平平无奇!”
方泽拱手道:“陛下谬赞了。”
嘉靖觉得这个谈话有些进行不下去,怎的这个方泽好孬话都听不懂吗?“平平无奇”那是夸赞吗?
方泽心中暗道,“平平无奇古天乐嘛,这个梗我懂。”
嘉靖皇帝冷哼一声,又道:“黄河帮两百余条性命,青城派余沧海、岭南双煞、何大、左冷禅、西厂五个档头,这些人可是全部死于真君之手?”
方泽郑重拱手说道:“为民除害乃是我辈侠义中人分所当为之事,陛下不用太过放在心上。如果陛下硬是要赏,赏个几百万两银子花花也不是不行……”
嘉靖大声咆哮道:“朕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朕自己盖宫观都短了银子……”刚刚咆哮完毕,嘉靖皇帝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仪,稍稍坐正,继续说道:“他们有罪自然有官法如炉,哪里轮得到你滥用私刑?”
“陛下,官法果真治得了他们?”方泽反问道。
“叮叮叮”嘉靖一连敲了几下玉磬,惹得李芳等太监全都过来,等候他的吩咐。嘉靖有些烦躁地挥挥手,叱退了他们,又道:“尊师岳先生今年六十一岁,年岁看上去却与朕一般无二,朕也听闻武当清虚元妙真君享寿二百一十七载,朕想问你,天下真有长生不老之法?”
方泽知道嘉靖说的清虚元妙真君就是他自己册封张三丰的道号,但见他还说起岳不群,不免错愕,问道:“陛下见过家师?”
嘉靖有些热切,说道:“岳先生传了朕一些导引之术,朕习练两月,竟然比张天师的仙丹还管用。岳先生还说你的本事强他十倍,朕要想固寿延年还需下旨宣你亲来传授于朕。”
方泽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太古通玄显佑真君是这么来的。他原以为是皇帝听了什么星象之说,宣他来京之后引出什么真龙天子、左辅右弼,好一网打尽呢。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缓缓说道:“草民并无长生之法?延年固寿倒还勉强可行,只要陛下禁欲,以后再不服用金丹,并且勤加修练导引之术,延寿几载应该不难。”
嘉靖闻言大失所望,仍然不死心地问道:“果真没有延寿几十载的法子?”
方泽摇了摇头道:“陛下金丹之毒尚未深入骨髓,现在停止可得常人之寿……若不当机立断,草民断言陛下寿不过六十……”方泽这番话并不是信口开河,嘉靖十五岁登基,在位四十五年可不就是没有活过六十岁嘛。
嘉靖大喝一声,长身而起,“大胆!”
帷幕后闪出一人,仙风道骨,盯着方泽,目光中的敌意毫不掩饰。宫门大开又有一排番子跨刀昂藏而入,全都虎视眈眈地瞪着方泽。
嘉靖挥了挥手斥退左右,又对帷幕后面出来的那人说道:“国师,此人说你炼制的丹药有毒不能服用,你可有甚么说辞没有?”
那人正是龙虎山的天师张霸凌,他乜斜着眼睛看了方泽一眼,语含轻蔑地说道:“黄口孺子懂得什么金丹大道?丹药神效陛下已经亲身验证过的,况且微臣也与陛下同时服用金丹,若是金丹有毒,微臣又岂会以身犯险?”
方泽呵呵一笑,出言反驳道:“唐朝二十一位皇帝中,至少有五位是因为服用丹药中毒而丧命的,他们是太宗、宪宗、穆宗、武宗和宣宗。国师以身试毒,博取富贵,这种精神当真让人值得敬佩!陛下!丹药之道不过是透支生命潜力,寅吃卯粮,长久服用必不得永年!草民请陛下诛此侫幸之臣以为后来者戒!”
嘉靖眼神饱含深意地看向张霸凌。
张霸凌见状,噗通一声匍匐在地向嘉靖请罪,说道:“这金丹之法乃臣家传秘术,之所以献与陛下全因臣一片拳拳忠君爱国之心啊!这贼子因星象之说故意攀诬于我,请陛下为我做主!”
嘉靖面色阴晴不定,在二人脸上扫过。本来他对方泽的话没有当一回事,此刻见到张霸凌匍匐在地两股战战,而方泽面色淡然自若,他反而起来几分疑心。
嘉靖语气淡漠地说道:“国师起来说话吧。现在真君就在你的面前,你与朕仔细瞧瞧,他到底是哪位星君转世,又要辅佐哪位真龙来夺朕的天下?”他说完一拂袍袖,重新盘腿坐在蒲团之上。
张霸凌听得嘉靖语气,知道嘉靖已经因为方泽的话对他见疑了。当下心一沉,汗水涔涔而下,转过头看向方泽的眼神充满怨毒。方泽笑语吟吟仰头与其对视。
张霸凌绕着方泽仔细端详半晌,手指还不停掐算,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方泽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撇了撇嘴,心道:“这牛鼻子倒会装腔作势,怪不得能将嘉靖忽悠得五迷三道的。”
突然之间张霸凌“啊”的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仰头栽倒,不省人事。嘉靖本来还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这一下变起仓促,忙将玉磬敲得“叮叮”作响,说道:“快传御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嘉靖平静下来,连带着看向方泽的目光也古怪起来。
方泽心中大怒,但也发作不得,暗暗恨声道:“这厮居然玩这么大,那也就怪不得小爷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嘉靖拱了拱手,问道:“陛下可否让草民瞧瞧国师的状况?”
嘉靖思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方泽探出三指放在张霸凌脉门之上,见他气血两虚,不由也有些诧异,“这厮难道不是装的?”
当下也不敢怠慢,将张霸凌身子扶正,一股精纯的内力便输入他的体内,滋养着他筋脉。
太医还没有过来,张霸凌便已经悠悠醒转。
嘉靖目光如电,逼视着张霸凌,沉声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张霸凌匍匐在地,转头看向方泽,眼神复杂,最后咬牙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真君定然是星君转世,来辅佐陛下的无疑。大明有星君辅佐明君,定然能够威服四海,万世不易。奈何贫道修行日浅妄自窥测天机,此刻遭了反噬,怕是要折损几十年的阳寿……不过能够为陛下觅得良臣猛将辅佐,微臣虽死无憾!”
他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直把嘉靖与方泽都说得目瞪口呆。
嘉靖皇帝心机深沉,他虽然笃信道教,但对于这番话却是不敢轻信,只是淡淡地反问道:“何以见得?”
“陛下请看!”张霸凌突然之间精神大振,指着方泽说道:“真君虎睛凤目,神完气足,此为一也;日月角挺起,寓意将来注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为二也;田宅宫饱满,注定大富大贵,妻妾成群……凡此种种无不入辅弼之臣的型格……敢问真君生辰八字?”
张霸凌这一番话把二人都说得一愣,不过方泽还真的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生辰八字,便将这世的年份加上前世的月、日、时辰拼凑在一起报了出来。
张霸凌运指如飞,嘴中念念有词,突然大笑出声说道:“陛下,此事再无差错。”
嘉靖皇帝仍然半信半疑,问道:“国师此话怎讲?”
张霸凌恢复往日风采,一捻长须,缓缓说道:“陛下只须派人查查我朝开国时魏国公的生辰八字便知。”
嘉靖皇帝此刻内心也有些火热,要是坐实了方泽是魏国公转世,那他藩王入承大统,得位不正的传言便也不攻自破了。他一敲玉磬,李芳弓着身子走了进来。“你去查一查,开国时魏国公的生辰八字。”
李芳小心的瞄了一眼方泽,便退了下去。
方泽却是有些懵,暗道:“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啊?做什么辅弼良臣哪有做江湖共主逍遥快活。不过我随便拼凑的生辰八字若是与徐达暗合的话,那倒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