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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无岁月,这话听得多了,真正自己体会到还是另外一回事。
他睁开眼睛,目光中透着隐约的若有所思,在每次突破的时候总会在那样玄妙的意境之中明白些什么,而不巧心事颇多的青岩想得最多的便是川弥之上的那些事。
青岩想了很多,他所知道的川弥之上的大势力并不多,但多少都从巫邢嘴里听到过一些。
这些势力与人之间的勾缠他还没能自己理清,可是青岩早便清楚的认识到了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他托着下巴,目光在虚空之中打着转。
他以前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应该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扯上这些。
万花谷一向遗世独立,即便是在战乱之时他也没跟那些最上层的人有过什么牵扯。
或者说,他根本没必要去思虑那些手握重权之人的想法。
战乱的时候,他与那些流民们的想法一样。
吃饱,活下去。
只是他还负担了更多的一些压力,因为他带领了好几拨流民离开战乱的皇城,送他们去相对安全一些的南方土地。
而这期间,这些流民的病痛都是由他来解决的。
那时候,青岩还不知道自己是白泽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白泽一族的天性即是觅贤君而佐之,待得天下大定,盛世昌平,便是他们离这凡尘之地而去,羽化登仙之时。
青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得经历这么个过程,但就他如今看到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符合他心目中所谓“贤君”的形象。
他也知道巫邢是想当这个“贤君”的,但显然,巫邢重杀戮,浑身暴戾杀气的魔尊自然是没办法入得了白泽的眼——即使青岩个人对他印象不错,但白泽的天性是不会承认这样的人的。
而同样的,被白泽的天性影响着的青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这几方世界之中出现过的白泽也是大不相同的。
白泽身为吉祥瑞兽为人所知,就其享受到的便利来看,说他们是天道的宠儿也不为过。
当然,天道的宠爱仅仅只体现在修为和天赋之上,其他方面,白泽头脑之中一根筋,牛角尖钻得厉害。
成长不同于其他白泽一般,也并未接受过这一族群的传承的青岩,并不如同那些同族们一样固执。
以至于在突破之时抓住了脑中的灵光的青岩,轻而易举的便被心中蠢动的想法给动摇了。
白泽向来不管帝王本身是何出身,而是重天下之事,.
但青岩却不想这么被动。
因为在川弥,或者说,在上鸿天界之下的各个世界之中,白泽之类的瑞兽恐怕并不如传说中一般受人尊敬爱戴。
那被困锁在国都的崇光便是一个相当现实的例子。
青岩想要插手川弥之内的那些势力,至少他不愿意变成被众人争抢、谁都想抓住狠狠咬下一块来的香饽饽。
他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脸,深吸了口气,还是决定先跟巫邢了解过川弥如今的情形之后再考虑这些更为复杂、他丝毫不擅长的事情。
这人嘛,什么事情再不擅长,逼一逼,总能有所成长的。
巫邢见青岩起了身,便收回神识,转头看了邹安一眼。
他对于这个少年不识相的离开有点不满。
“师父出来了?”邹安抬头看他,面对着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不满的魔尊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巫邢不理他,收回视线之后,便迎着被拉开的房门走了上去。
青岩看着他,又瞅了一眼邹安,对后者安抚的笑了笑,递了个眼神,打发他离开。
这孩子在医术上天赋极佳,还是不要沾染别的事为好,免得分了心去。
邹安不听巫邢的话,却对青岩唯命是从。
他见青岩安安稳稳的没有丝毫不妥,便开心的咧了咧嘴,转头便回药园去了。
“这邹安倒是胆大。”巫邢突然开口道。
青岩点头,答道:“怕是跟廖晓啸一个性子。”
魔尊大人觉得一个廖晓啸就已经很头疼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要第二个。
青岩这会儿并不想跟魔尊闲聊些什么,他并没有犹豫,开口问道:“巫邢,如今外界对我,知道多少?”
“大约都知晓你是万花弟子。”巫邢道,“除此之外,应无其他。”
青岩愣了愣,“你不是说……”
“外界传闻白泽现世,却并不知道你便是白泽。”巫邢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犹豫了很久的。
若是他一开始便将青岩本身是白泽这事捅出来,如今魔界与上鸿天界之间就不会如此时一般面上平静无波的了。
以他的手腕,拥有白泽的魔界在与上鸿天界的对峙中绝对不会如同往年一般处在劣势之中。
但巫邢到底还是没说。
他不想把青岩真的推到风口浪尖上,这浪太急太高,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
巫邢不愿意青岩身上有什么歹势,他承认他自己不是什么善茬,但外面那些对白泽出现的传闻摩拳擦掌的人,也不会比他好上多少。
而且能力还没他强,即便是有白泽站在他们一边,他们只怕也是保不住的。
万花弟子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不论是廊坊之间的传闻还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抑或是在大宗派卷宗之中所记录的,万花谷弟子从来不介意前来求医之人的是非黑白。
能在道修与魔修中间都维持极佳的口碑,这世间也就只有万花谷能够做到。
不仅仅如此,万花医术冠绝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否认这个事实。
巫邢盘算得不错,等青岩有了能力回到川弥的时候,所遇到的绝对不会是对着白泽流口水的人们,而是满心期盼着他降临川弥的修者与百姓。
“你……”青岩有些讷讷的看着巫邢,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不笨,有些事情太过明显,不用思考太多也能够马上想到。
但他实在想不通巫邢为什么会这么顾及他的感受。
他来魔界之前,这人不是还十分霸道、不容他拒绝的说要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么?
事实上,巫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做决定的时候就这么吩咐下去了。
他看着青岩怔愣的模样,一垂眼不再看他,而是问道:“你打算何时回川弥去?”
青岩回过神来,他上下仔细打量着巫邢,似乎想要将他看透。
“再等些时间吧。”青岩道,“如今川弥如何了?”
巫邢却道:“你问的哪些?”
青岩沉默了一阵,抬头看向表情玩味的巫邢,道:“庄家、赤霞宗、苍会、全延派……之类的。”
“乱得很。”巫邢嗤笑一声,“你想做什么?”
青岩抿了抿唇,对上巫邢的视线,犹豫了几瞬,道:“浑水摸鱼。”
水,自然是川弥这滩已经翻卷起泥沙的浪涛。
鱼,便是将崇光压在地底,还拉了整个川弥各大宗派下水的背后推手了。
巫邢看着青岩,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人一般。
他不是一向怕麻烦?
巫邢的疑问太过于明显,以至于青岩马上就从他脸上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要救崇光,但川弥不能乱。”就算青岩对于运道一事了解甚少,但也知道那些被推到台前让人投鼠忌器的大宗派,是撑起整个川弥的支柱。
他们突然倒了,川弥也就塌了。
虽然中小宗派无数,但他们怎么也无法撑起整个川弥来。
“龙气脱困,必然会让整个川弥气运动荡。”巫邢道,“难不成你还想以你自己去换崇光?”
“自然不是。”青岩道,“天塌了个儿高的顶,若是跟崇光没有牵扯,又足够高的个儿数量多一些呢?”
“你想扶植那些……”
“不是扶植,只是控制更替的时间和势力,方便崇光出来罢了。”
青岩的想法很简单。
崇光离开那个国都,所牵扯到的,只有那些从他身上拿了好处的人。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有因就有果,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得到了便需要付出一些。
这是谁都逃不过的天道轮回。
若是崇光成功离开。
首当其冲的,肯定就是将龙气困锁住的源头,再之后,便是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那些宗派了。
青岩并不担心被风暴尾蹭到的百姓。
因为他们撑死了也就倒霉上一段时间。
但那些宗派就不同了,它们不会说倒就倒,大宗派的衰落会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里,那些想要往上爬的人必然会搏上一把,到时候整个川弥便会有一次势力的洗牌。
而青岩要阻止的,便是这种自主自发性的更替。
他想要插手这些,最好是能够控制整个事态的发展。
因为一旦川弥陷入混乱,搞不好就是会整个一界的大灾难,到时候生灵涂炭,遭报应的可就不是作恶之人了。
而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崇光以及青岩他自己。
“你做不到。”巫邢看了青岩半晌,笃定道。
青岩眉头皱了皱,眯着眼看向巫邢。
巫邢又瞅了他一阵,半晌,抬手揉了揉青岩的头,“若是你想,便去做吧。”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这八个字,自从第一个入道之人开始,便是能够修炼的生灵心中最为遥不可及的规则。
即便是巫邢,也不敢对因果之事有什么断言。
看着青岩往藏书库去的背影,巫邢沉默了一阵,偏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豹。
然后他吩咐道:“去将东方景明从庄家救出来。”
庄晨的身份,对于青岩那个想法而言,倒是有着挺大的用处。
巫邢想着,低头看着自己长着厚茧的手。
最近总是这般,遇上青岩的事便举棋不定,久未动过的心境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也不知到底好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