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在正殿之内落了座,面上温和的笑意丝毫未变,安静的听着主座上三个老人对他的夸奖与虚虚实实的试探。
几次来往,座上之人对青岩的称呼便成了极为亲密的“贤侄”。
青岩不得不承认,修真界的人套关系的能力真是颇为厉害。
青岩觉得自己成长的速度真是相当的迅速,这些老人话语中隐含的意思若是放在当初,他定然是丝毫都听不出来的。
而如今,青岩却可以清楚分辨出哪些是真情哪些又是假意。
他好脾气的将所有对于医圣下落与万花谷的试探都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然后大方的将这些老者对他的夸赞全盘接下。
虽然数千年前丹阁还未存在,但只要是在这川弥之上行走的医者与丹师,却都是听闻过万花谷和医圣的名头的。
如今丹阁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迎接他的到来,青岩自认自己的面子绝没有这么大,多半是因着医圣弟子的名头才得来这份殊荣。
而丹阁自然也不会只是为了试探这些事情而欢天喜地的将青岩接进来。
几个老头相视几眼,事实上他们对这人甫一出现在川弥便选择拜访丹阁有些不解,几人略一犹豫后,便试着问道:“数十年前,那嘉灵山脉万花试炼之事,贤侄可知是何缘故?”
青岩抬头看了看他们,几个老人面目慈祥,瞧不出什么不对。
他略微想了想,笑容不变道:“若前辈是说上一次我万花谷试炼开启之事,在下倒当真知道些许。”
“哦?贤侄可愿与我等细说一番?”一名老者道,面上露出惋惜之色,“当时我丹阁也是派出了不少杰出弟子,却都折在了里边……”
青岩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有些不安的阿甘的脑袋,笑道:“不知诸位前辈,是将这试炼当做了什么?”
几个老者被青岩问得一怔,答道:“自然是历练弟子之所。”
“前辈可进入过试炼?”
“数百年前,丹阁初立之时,老朽是进过的。”一名老者道,“当初丹阁之内绝大部分弟子都进入了试炼,并且带出了极多的药材与些许医圣遗留下来的书籍残页。”
而这些东西,让丹阁在川弥众势力之中迅速站稳了脚跟。
能在这正殿之中的,显然都是丹阁中颇有地位的人,对这事情并不陌生,也都随着老者说的点了点头。
“若是进入过,自然知道试炼之内的关卡设置。”青岩道,抬首看向主座的几位,眉眼含笑,让人看了极为舒服,“试炼之地,原本是万花谷内弟子实战练习之用,若是不冒进,定然是不会有危险的。”
正殿之内的人多少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每次万花试炼开启,丹阁都有不少弟子入内,虽比不上立宗千余年的大宗有经验,这样的规律却是极容易便能得出来的。
“若前辈想知道为何上一次进入之人全军覆没,恐怕得去问问那些派遣了元婴期弟子的宗派以及某个世家了。”青岩面不改色的往曾经的事实里添料,反正除了他和阿甘之外,整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谁都不知道。“若不是他们用了不恰当的手段想要攫取试炼之内最核心的东西,试炼也不会突然提前关闭。”
青岩没打算点明某个世家是哪个,等着丹阁自己慢慢翻出来庄家的黑历史,比他一点点告诉在座的人显然要好得多。
青岩脑子里闪过庄欢弯着的桃花眼,那人目光之中始终带着温和,真看不出来会是使出什么狠辣手段的人。
但巫邢的记忆也并没有作假。
青岩没办法再告诉自己庄欢是个好人,是个适合做朋友的家伙。
“这……会是哪个世家?贤侄若是……”
青岩看着主座上说话的老者,摇了摇头。
不只是他想等丹阁一点点调查庄家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现在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想要跟庄家对峙,他自己还不够格。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他如今还不敢惹庄家。
就算庄欢始终对他表示友好,青岩却是没胆子放下心来与这样的人平和交流了。
巫邢给了他直接调用川弥之中属于巫邢的势力的权力,青岩也毫不犹豫的收下了,但如今并没有到用的时候。
更深一点的原因,便是想着这些力量先不动,要是巫邢那边的行动出了什么问题,分出来给他的这部分力量也能够去那边救救急。
不管用处有多大,有总是比没有好的。
“贤侄当日,可是同在试炼之内?”
青岩颔首,面上笑容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正殿之内的人面色却有些不自然了。
他们也是派遣了四个元婴弟子进入试炼的,但除却将他们送入试炼之外,其他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办法触及到。
更不用说试炼之内发生的事情了,若是自家那些元婴弟子与那个被隐瞒了所属的世家医者结了盟做了冒犯万花试炼的事情,如今他们与万花弟子直面对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青岩笑了笑,出声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道:“晚辈拜访贵阁并非是为当日试炼之事……”
丹阁的人视线飘了飘,不做声。
“说来惭愧,谷主师尊数千年前便已飞升,晚辈只能独自研读医书。”说着,青岩面上露出一抹愧意,“可惜晚辈资质愚钝,若诸位前辈不嫌弃,晚辈希望能在贵阁多叨扰些时日,以求各位前辈解惑。”
青岩对自己临时起意想出来的这个托辞颇为满意,若不是方才那个撞到他的小道童的缘故,他应该来打个招呼就走,然后接着拜访其他已经调查过有需要医治之人的宗派,扩大一下交游的范围,再有针对性的交好一些与庄家没有太多牵扯的宗派。
但既然这丹阁之中有着值得让他留下来东西,之后的事情稍微推后一点也并不着急。
丹阁几个长老闻言却是笑了,表情尤为柔和,道:“贤侄既然如此看得起我丹阁,自然不能让贤侄失望才是。”
玉骨坐在青岩身边看了看青岩,又抬头瞅了瞅那几个脸都笑成一朵老菊花的丹阁长老,低下头借着青岩起身的动作掩住动作,手中浅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明黄的符纸霎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魔宫之中的巫邢伸手从虚空之中抓出一张写着弯七扭八的字体的符纸,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眼神阴鸷的红衣男子。
青岩大概绝不会想到本是他身边最能信得过的人之一的玉骨,刚重塑肉身没多久就成为了巫邢的眼线。
玉骨心思单纯,他只知道是属于青岩的器灵,而如今青岩与巫邢缔结了,他理所当然的把身上有着极为明显的属于青岩气息的巫邢当成了自己人。
妖怪的世界里,身上带有彼此气息的,除了亲系之外就只有伴侣了。
之前巫邢身上可没有青岩的气息,青岩身上的气息也清冽得很,哪来那股隐晦的魔气。
玉骨心里,将巫邢跟青岩的伴侣这个名词划了个等号。
巫邢跟他说想要保证青岩在川弥此行的安全,拜托他将青岩所做的事情和一些决定都告诉他,玉骨一口就应下了。
巫邢说不想让青岩知道,拜托玉骨保密,玉骨一口又应下了。
真是好骗得不得了。
坐在巫邢对面的红衣男子视线落在巫邢手中的那张符纸上。
魔尊大人目光中闪过一抹兴味,握着符纸的手动了动。
果不其然,坐在对面的男人目光紧紧的随着他的动作而动,跟廖晓啸找到了捲宝犬一族的遗物似的。
巫邢将手中符纸放到身前的桌面上,道:“玉骨传来的。”
“他在川弥?”那人开口道,声音冰冷。
巫邢动作悠然的喝了口从青岩房里翻出来的茶叶煮出来的茶水,满脸惬意。
“你说他已经重塑肉身了。”
“我没说他在魔界。”巫邢懒洋洋的应了声,看着陡然站起身向外走的男子,一句话让对方停住了动作,“你现在去了,他也不认识你。”
男子动作僵了僵,“他肯定记得我。”
“他记得的是那片湖,可不是那片湖里出的血怨。”巫邢敲了敲桌面,“而且……他如今可是青岩的器灵,血乌,你若是想要将玉骨带走,可得问问青岩同不同意。”
血乌身上猛地炸出一股浓烈的杀意,他回头瞪着巫邢,“若是不是你与那人突然出现……”
“若不是我们,你现在还在浪宁镇海底下被压着。”巫邢嗤了一声,打断了血乌的话,“你大概搞错了,玉骨那样的大妖跟你这种原本就因怨而生的鬼物不同,他身上沾染的业障太深可是会被天打雷劈的,跟在青岩身边可比呆在你身边要好得多。”
血乌死死的盯着巫邢,看那架势似乎想要将他瞪出个洞来。
巫邢对这个喜怒现于面上的血怨勉强还算友好,至少比起面对鬼界那群阴气森森怨气缭绕又圆滑狡诈的老油条来说,这一次鬼界派来洽谈的人是血乌对巫邢而言简直就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儿饼。
“坐吧,你到得这么早,先喝几杯茶,等妖界那个老家伙到了,咱们再仔细谈谈。”巫邢指了指对面方才血乌坐的椅子,略微一顿,又补充道:“当然,不会是关于玉骨的。”
血乌看着巫邢那张脸,抬手握成拳就挥了过去。
拳风呼呼,让人丝毫不怀疑这一圈能够轻松的打爆一个人的脑袋或者洞穿人的胸膛。
而这拳头,却在即将触碰到巫邢之时停住了。
巫邢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眼睛微微眯了眯,挥了挥手手中被他挡在脸前面的玉骨传回来的符纸。
血乌紧紧的咬着牙。
巫邢看着他把拳头收回去,随手将符纸放在桌上。
血乌面无表情的将符纸收好,动作极其轻柔。
比逗廖晓啸好玩多了。
巫邢看着这样的血乌,左手托着腮哼笑了两声,视线略微一偏,提笔在一张崭新的符纸上写了不少东西,看着符纸燃尽,这才抬头看向迈步进来的人。
“当真好久不见,没想到身为妖界之主,你尽然会亲自过来。”巫邢目光中露出一抹讶异。
那人进来时脸上笑容满面,极为温和的模样,看了一圈之后面带疑惑问道:“白泽呢?”
“在川弥。”
那人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了,眉头紧紧皱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捲宝犬在川弥丢了还不够,你还想弄丢白泽吗?”
巫邢随手将身上掩盖气息的禁制解了,笑眯眯的看向眼前一妖一鬼,道:“这个……当真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