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并不遥远,但立在祭坛之下,旭华明显觉得手中扶着的人渐趋无力,似乎随时都会体力不支晕倒下去,趁着商靳立在远处吩咐事情,旭华压低了声儿,“小姐还撑得住么?芫婆婆说过,小姐自幼体质虚弱……”
“我没事,别多话。”寒林的声息更低,但并非刻意压低,而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以她这般虚弱的体质,若非有强盛的灵力支持,原本早该寿夭,如今被禁咒封住灵力之后,还要这般折腾,早已临近虚脱。
“小姐当心台阶。”旭华看到商靳示意,急忙扶着寒林登上祭坛。
“无妨,我闭着眼睛都能上去。”寒林低笑,她自幼被商靳拎上祭坛,区区几步台阶,自然不放在眼中的。
夕阳正踱到西边天际,几万里彤云,火烧一般流散在长空,苍穹之下,新人艳丽的红衣如火苗一般随风飘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里,因此自然不会有人看到,北靖门城楼的飞檐之上,落寞地坐着一个身负长剑的黑衣人,晚风卷起他长长的衣带,如同玄色的毒蛇一般舞动。
他的目光带些落寞,带些痛惜,落在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仿佛能够感到她所受的煎熬。
然而在更远的,连那黑衣青年都不曾察觉到的地方,还有一个白衣翩翩,仿佛仙人的男子,他立于淡雾之中,同样密切地注意着祭坛上的一举一动。
但不论是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一直到这一出剧目散场。
周围轻雾顿收,那白衣男子先没了踪影。
“小姐……”旭华清楚地感到身侧女子的无力,冗长的祷告与仪式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依然这么强撑着,半点不肯示弱。
“怎么了?”寒林微阖着眸子,额角沁出冷汗,幸好还覆着头纱,旁人并不能察觉到她的异样。
旭华担忧地拧了拧眉,“您的身子怕是撑不住了,旭华去告诉大祭司和殿下,先扶您去寝宫休息?毕竟新妇本就不必在这里劝酒的,要不是因为您是祈天宫的族人,又是太子妃,哪用得着这么辛苦?虽然只是这么站着……”
旭华扁了扁嘴,也幸好只是这么跟在商靳身后而已,若是真让她开口劝酒,只怕这虚弱的声音一听就得露馅了。
“不必……”寒林咬咬唇,她并不喜欢示弱,这世上能让她示弱的两人,一个死了,另一个……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
旭华听她执意不愿,只得尽力扶着她,费力地跟在商靳身后,半步也不敢落下。
偶尔还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个从未露过面的祈天宫嫡小姐的身份,甚至有人死死盯着她覆面的红纱,希望能看到她的相貌。
“林儿体质虚弱,恐怕撑不住了,你同她一道回去罢。”不知过了多久,商靳的声音终于响起。
寒林几乎已经失了意识,只记得自己被人稳稳抱起,随后商靳撤去了禁咒,身心陡然放松,倒在陌生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旭华,去备水。”转过回廊,翟(di2音狄)川停住步子,蹙眉看向商靳,“她怎么如此要强?”抱在怀里的身子分明半分力气也没有了,方才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自小如此。”商靳摇头,早该料到是这样,或许是因自小听到有人说她体质虚弱,这丫头向来比旁人要强一些,半点不肯在人前示弱,哪怕罚她去神殿内跪上一日,她也不会求情——可那时候这孩子还晓得偷懒,不会让自己陷进这么煎熬的境地里,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将心性磨砺至此?
旭华回到寝宫时,商靳正立在廊下,望着满阶的桐叶出神。
“大祭司……今日风急,午后那些姑娘们又去席上布置,怕是忘了洒扫。”旭华低声解释。
“他们就在里面,你进去罢。”商靳并没有心思管这些事。
旭华暗暗松了口气,打量着商靳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不近情理。
屋内纱幔低垂,黯淡的烛影下,两道艳丽如火的人影偎着,被落下的帐子挡了大半,本该在内听事的侍女似乎都被遣退了,一个也无。
“殿下……”旭华停了步子,她估摸着寒林还没醒,但总还是问一问的好。
“替她卸妆。”翟川将纱帐揭开一角。
旭华霎了霎眼,见他还将寒林抱在怀里,有些不可置信,平日可没见过翟川对谁这般亲近,虽然平日翟川似乎对祈天宫那个顽皮的小姑娘颇为怀念,但寒林她毕竟与从前大不相同吧?
至于寒林,她果然还未醒,但头纱已经揭开,面上妆容依然精致,只有额角处的鬓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鬓边。
旭华小心地擦去她面上的脂粉,这才露出她惨白的面色,唇上也毫无血色,只有一点咬破的伤口渗着些许淡红。
“你出去罢,大祭司会封起这里。”翟川轻抚了抚怀中人苍白的面颊,摇头自语,“这丫头身子真凉。”
旭华乖乖退出,虽然她听芫婆婆说起过,历代的嫡长女似乎都不怎么喜欢嫁到皇室,但这一次的安排未免太险了——不过这些事情都轮不到她一个小小侍女来胡思乱想,她也没有资格去猜度这些事情。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寒林才渐渐苏醒,入目一片摇曳的红影,将她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去握手中的箫管,这才想起方才更衣之时被旭华拿了去,没有还来。
“醒了?你也太过逞强。”翟川倚着枕头,感到怀里的人轻轻一动,敛眸看向她。
“……你们玩够了没有?”寒林支起身子,冰凉的声音仿佛寒水一般荡开,“我要走了。”
翟川往她腰间轻轻一搂,俯身看着她,“走?去哪里?大祭司已将这里用术法封起,你还没有学过破解之法。”
她当年虽是被作为下一任大祭司培养,但到底年纪幼小,上头又有她父亲挡着,商靳教与她的术法也就只到少祭司为止,祈天宫的术法承自天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到的,这些年无人教导,她自然是不会的。
“放开!”寒林蹙了眉,横过手肘就打,“我知道你不能碰我,放手。”
难道商靳真打量她不知道么?当年祖姑姑商沂亦是不愿联姻,却被她父亲直接送去了东宫,不到两月就怀了孩子,这才按着原本的计划成亲的。以商靳之能,自可同样这般待她,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你自幼聪颖,果然半点没变。”翟川面色微沉,将她放回榻上,径自起身,“可你方才若没有那般逞强,我们的日子本可过得舒心些。”
如果她方才体力不支当众昏倒,那么她体质虚弱的消息便会迅速传出去,日后两人就算没有孩子,也无人能够指责什么。
“我不需要。”寒林冷笑,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从没奢望有一日好过,受些闲言碎语又怎么样了?
“……你体质虚弱,歇下吧。”翟川没再与她争论下去,“若是还不愿留下,明日自去与大祭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