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北去，景致就越加荒凉。
塞外茫茫瀚海之畔，红柳与蓬草早已枯死，在满是沙砾的地上织了一方绵延数千里的，枯黄缟白相间的地毯。一望无际的天空中，凛冽的寒风夹着白雪席卷而来，如同满怀着怨恨一样地扑向大地上的一切。
玉琰说九月大雪便要封路，并非危言耸听。
寒林把帘子揭起窄窄一条缝隙，雪花便与寒风一起挤进来，在车厢内打着旋儿乱窜。
翟川拉回她的手，低声嗔怪，“怪冷的，乖乖坐着，别乱动。”
“高总管去了许久，这是不打算再追上来了？”寒林只得好好坐着，低头思索。自从她重伤醒来之后，就始终没有见到高峻，后来才听说他是接到急信回京去了，不想过了这许久也没有回音。
“还有阿涟……自从那天以后，师兄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察觉不到附近有黑巫的气息，他们恐怕真的留在了玄铁林。”说起这件事，寒林更加难过，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翟涟怎会与玄铁林扯上关系？
“且别想这些了，这儿似乎暖和了一些，是到火溪谷了？”
薛瞳揭起帘子，探进头来，她的身后，是一片蒸腾的热气，“的确到了，下车吧。”
寒林飞快地将身上的斗篷一解，露出里面灰色的祭衣，跳下车去，看着周围千篇一律的雪景，却显得非常开心，“阿瞳，我都三年没来这里了！你是与我们一同去火溪谷，还是先回雪陌林去？”
“我回雪陌林吧，一会儿过来找你们，也好看看火灵师父。”薛瞳抿唇，她离开这生长的地方也有近三年了，说不怀念，自然是不可能的。
归风缓缓走来，“我与薛姑娘同去，我是灵族，也不便跟随两位殿下前去火溪谷。”
面前，一道朱红的溪流一路绕进山谷。天气虽然严寒，但这细细一道溪流竟然没有冻结，反而冒着腾腾的热气，溪流两岸也干干净净，毫无积雪。
旭华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雪景与这不冻的溪水，“太子妃，这水到底是什么呀？”
“这就是火溪，其实不过是棋雪国众多温泉中的一脉，但因此地蕴有朱砂，使溪水呈现红色。久而久之，人们便叫这儿作火溪谷。”
一路向谷底走去，溪流越来越宽阔，波涛汹涌地向谷底灌去。
一个穿着耀眼红衣的男子从谷底转了出来，在满目的雪白中，比那一条火溪还要耀眼，“寒林，许久不见了。”
“不，或许现在该唤你……太子妃殿下。”火灵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凛。
寒林轻咬着唇，无奈笑一笑，“前辈，寒林还是寒林……”
“知道，但有的事情还是要说的。”火灵微笑，转过头面色肃然，“在下火溪谷火灵，奉炎公子遗命，守卫神妃之墓。双华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请顺着火溪进谷，其他人只能与我留在此地，抱歉了。”
“多谢前辈。”
火灵这才缓和了面色，看着谷中轻轻一叹，“两位进去吧……一入火溪谷，你们的名字便会被记在金匮的史书上，永不抹去。寒林，没有反悔的机会。”
寒林的步子一缓，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笑，仍旧进去。
“我今日的话说得太多了。”火灵见她并不犹疑，宽心笑了，“既然你已经决定，将来也不要回头。”
走进谷中，寒林看着周围的山壁轻笑，“川，我小的时候陪着阿瞳来这里学剑，总是想什么时候火灵前辈能够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看个究竟……但我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真的进来了。”
“他没有名字吗？”翟川对那个灵族的提醒十分好奇，他似乎知道很多，但又不愿意多透露什么。
“灵族若是只得一人……本是不必名字的。不过陌前辈，还有玉湮姑娘……这也很难说清吧。”寒林轻轻摇头，火灵似乎经历过很多事情，但不得不说是守口如瓶的典范，过去那些年在她和薛瞳的软磨硬泡下，他依然不肯透露一点。
到了谷底，火红的流水汇成了一湾阔大的湖泊，温热的蒸汽直铺上人脸来。
湖泊上，是几座形制非常古老的木屋，所有的木片椽架全都涂了生漆，以防蒸汽的侵蚀。然而似乎年代过于久远，黑漆早已经褪成了淡灰色，满是龟裂的纹路，许多漆片甚至已经剥蚀掉落，使木屋充满了沧桑之感。
寒林远远望着木屋，莫名苍凉，“这儿，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吧？”
“这些屋子似乎废弃很久了……”翟川不解地看着那些木屋，随即转头看向湖畔，“父皇说过，神妃的墓就在湖畔，我们过去吧。”
拨开氤氲的蒸汽，面前孤独地立着一块小巧精致的白石墓碑。碑上刻着繁复的角花，因为长年受到满是朱砂的水汽熏蒸，石块泛出淡淡的红晕。
上面刻着简短的六个字，朱红的色彩几乎已经被雨雪啃噬殆尽，褪到了没有：
“双华神妃之墓。”
此外更无一字。
寒林取出一支小巧的毛笔，走到湖边，伸手蘸在水中，便已染上了朱红的颜色，“川，将上面的铭文和角花描一描吧。”
翟川跪在墓前，慢慢顺着笔画描过去，小心地不让颜色滴落下来，沾染其他地方。
寒林双手交握，低低念了一段祷辞，起身轻叹，“到最后，去国万里，孤身埋葬空谷，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抬起头望向半空，弥漫的水雾与洒落的雪花相触，交织成一幅梦中也不能有的，绝美却莫名悲壮的画面。
“年余，神妃有身，渐神情倦懒，沉睡不醒。先帝聘天下良医，得一红衣灵族，略施救治，神妃转好。然月余，神妃竟随灵族离去。帝震怒，自将追入极北之地。数月不得神妃踪迹，乃怅然而反。”
寥寥数十字，小小一方碑，便将那个女子的一生说了个干净……孤身埋葬于此，身后的是非，后人却还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