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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 千山碎叶说惆怅[三](1 / 1)

【南钦视角】

族兄南歌一向在水灵湾陪伴淑旻,因此我常年留守在雾霭林中,闲来便为郡中居民诊病,也算打发时间。

那一年,我同往常一样前往青霭郡的街头为人诊病,人来人往,却与之前有些不同,我微微侧了头,看到街角一个灰衫的少女正好奇地望向这边,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却只是不过来。

她在那里躲了足足半日,她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我早已看到了她。

灰色祭衣,凤雏纹案,她是祈天宫的族人。

之后的几日,她总还是徘徊在附近,我看她满眼里纠结着要不要走近来,实在是辛苦得很,便在一日打算回林中前主动与她搭了话,邀她往雾霭林中小坐片刻。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唤作“商沂”,沂有圣洁高远的意思,她的父亲为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祈天宫的嫡长女,历来被视作神女承瑶的转世。

她仰着头一脸天真地问我,“你见过神女殿下么?她和我很像?”

我摇头,“你并不像神女。”

她的确与承瑶一点不像,不论是从相貌、性格还是魂魄——我暗中探了探她的魂魄,并无神魄在内,她自然不可能是承瑶的转世。

她那日并未穿着祭衣,或许是觉得祭衣太过沉闷,迷蒙的白雾中,她身上翠绿的衫子便像林中的翠竹一般生气蓬发,我这才觉到,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罢了。

我们相识了以后,她便时时来青霭郡,我为人诊病时,她总是立在一旁看着,后来便缠着我教她医术。

我问她原因,她犹豫了一下,低低说她的母亲亦是灵族,只可惜生下第二子的那一年便过世了。之后她父亲又娶了一位灵族姑娘,仍是早早离世。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是因何而亡故,只道她真是染了不能治愈的病痛,所以她希望能够跟随着我学医术。好救治她那些一样时时卧病的叔母。

我明知道雾灵的医术并不能挽回灵力的衰亡,但见她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中满是期待,略显稚嫩的声音软软的,“南钦。你答应我好不好?父亲说我学法术很快的,不会浪费多久时间的,过几日我便要同伯父们回京了。”

我心一软答应了她,而她术法造诣确实极高,只一日时间便尽数学会。

她心满意足地回京去了,我的心却像缺了一块,闭上眼就能看到她穿着一身翠衣,将林中的雾气搅得纷乱的场景。

我去了京城,时常隐在一旁悄悄看她,她在祈天宫过得并不快活。那一身灰沉沉的祭衣似乎要将她柔弱的身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在那时就暗暗决定,如果有一日她不想留在这里了,我一定会带她离开。

但我从未想过,我竟然真的等来了那一日。

那丫头不满她父亲为她定下的婚事,竟然当着其他祭司和巫祝的面与她父亲顶嘴,因而理所当然地受了罚,被禁足在自己的居所内,直到完婚那日才能离开。

她果然缠着我带她走,我答应了她。但我确实有事务要往极北去,这一程不能带上她,只能让她等我两月时间。

我要了她的身子,过后送她回屋。她疲惫得很,却拽住我的手不肯入睡,她轻轻地呢喃着,梦呓一般,“南钦,我好怕……你一定记得回来……”

清晨的时候好容易哄了她睡下。我在她汗湿的额角轻轻印上一吻,这才离开。

到了极北,我匆匆去寻火灵,只希望能够早些把事务处理完,好回去带走商沂。

火灵仍是老样子,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守在火溪谷外,然他像往常一般淡淡瞥了我一眼,这回却忽地笑了,“原来你也会染上尘缘?娶的却是哪族的女孩子?”

“祈天宫。”我答得平淡,灵族自来与祈天宫联姻,一点不稀奇。

“祈天宫啊……”火灵微仰起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东西,“承瑶又投生到那里去了罢?”

我微微愣了愣,从来传说祈天宫的嫡长女是神女承瑶的转世,然而那不过是个传说,虽则嫡长女的确实比旁的族人颖悟一些,神血也盛,但我并没有在商沂身上探到神魄,因而她不可能是神女的转世,只是不知道火灵为什么也会相信这样的传言。

像是猜到了我的疑惑,火灵无奈一笑,“承瑶死前封了自己的神魄,进入轮回井的不过是普通魂魄,自然是探不出的。”

我觉得他那一席淡淡的话实在令人吃惊,难道商沂她真是神女承瑶的转世?

“承瑶为何仍要投生到祈天宫?”我想起商沂在那里闷闷不乐的样子,她根本就不喜欢那里。

“她在等一个人。”火灵的目光越发悠远起来,遥遥回望着火溪谷的谷底。

“这世间除了我,再没人记得那件事了。”火灵将我看了看,已经从我的面色中看出我和商沂的事情,无奈地叹口气,“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将他们千年间攒起来的缘分毁了。”

“何意?”我的声音微哑,她与谁的缘分?

火灵在谷口氤氲的水雾中坐下来,低低开始了叙说,“承瑶当年堕入轮回,为的是以永世轮回的痛苦来偿清手上的罪孽,她那夫君不忍,甘愿随她一道受尽轮回之苦。然承瑶卜过两人的命数,真真是极其无缘,不过他们依然定了魂魄的契定,只要承瑶为人的那一世,她必然投进祈天宫,她的夫君则会早她三年投生皇室等待她……”

火灵说的很轻,但每一句于我来说不啻惊雷,我已经乱了她的命数,只不知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承瑶将神血留在了薛陌那里保存,神魄则封存在谷底,若是他们二人能够一道踏入火溪谷,即可忆起当年旧事,偿尽这千年来的纠葛。”火灵越说越低,末了叹一叹,“只可惜这么多年,神女从未踏进过此处,他们当真是无缘得很。”

“那这一回呢?你方才说,他们千年间攒起来的缘分,又是何意?”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了,只是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希望还能带走商沂。

“我察觉谷底封存的神魄动荡,或许是感应到了承瑶即将到来,因此猜测他们这一回或许能够终偿所愿。”他凉凉地瞥了我一眼,“只不知道,这回被你一插足又会是什么结果?”

我早已心乱如麻,本以为千年的时间早将这心境磨得平淡,却不想在此刻全然溃败,连声音都颤了,“若这一回乱了,商沂她又会如何?”

火灵埋下头,微微苦笑,“‘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这是神女自己说的,若是解不开前缘,今生他们还得如此过。”

我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极北的了,满目的雪花几乎晃花了我的眼,我只记得我要赶回京中去,去看看商沂她是不是还好端端地在等我。

一到京城,我立刻去少祭司的居所寻商沂,踏进院落,我的心就沉了,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她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只有那株梧桐仍旧像先时那么茂盛。

有人缓步走了进来,是她的父亲,祈天宫大祭司,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低低扔下一句话,“那丫头在东宫。”

我终是见到了商沂,她瘦了一圈,原本活泼俏丽的面庞一片惨白,满脸的泪怎么也擦不尽,灵力被封,身上还被下了咒术,我甚至不敢去想,她这两个月是怎么过下来的。

沂,圣洁、高远,然而她的父亲竟用这等卑劣的手段,让她沦为旁人床榻上的玩物。

但那时我无心去想祈天宫的手段是何等残酷,竟然连自己嫡亲的女儿都不放过,我只知道这是我打乱她命数的后果,原是我害了她。

她身上的咒术我可以为她解去,灵力亦可为她恢复,可她受的那些苦痛和折磨该怎么弥补,她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又该怎么抚慰?

商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柔弱的身子却紧紧缠着我,真不知道她瘦成了这副模样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抽噎着絮语,“南钦,你还能带我走吗?求你了,带我走……”

我想起那天我走的时候,她拽着我的手,低低地告诉我,她害怕……倘我那时带着她一道走了,又会如何呢?

我几乎不想去管她究竟是谁的转世,商沂就是商沂,她活这一世,为什么要与前尘往事扯上关系呢?我想不顾一切地带她走,用余下的日子抚平她的伤口。

可一切终是惘然,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那并非我的孩子,我自然不能再将她带走。

我轻轻握了她的手,和声告诉她,“你不能走,你有孕了,已满一月。”

我看到她的吃惊,她的绝望,还有她翻手落下的那一针,她是恨的。

在她身上落下眠咒的时候,我看到她满眼的失望,这样也好,反正灵族向来被人说成寡情,便让她恨我一回,希望仍能够修补被我打乱的那环命结。

我将她交还与她的夫君,那青年面色发白,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子要与别人离开,或许真的很痛苦吧?

我很想告诉商沂,那个陪着她的魂魄在世间轮回了那么久的人就在她身边,她应当忘了我,这才能够解开与他千年的姻缘,然而我不能说,火灵将这件事告知我,不是为了让我泄露这秘密的,我得守着它到死。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伸手抚了抚她冷汗涔涔的额角。

从此往后,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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