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木钟靠在车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自己的帽子,沉静许久后道,“绣杏,你觉得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和皇上说话?”
“郡主……他是皇上。”绣杏担忧地看了娜木钟一眼,话里的意思自然是娜木钟不该去挑衅一个帝王,这是极不明智的。
“我知道这么不应该,可是……就是没忍住。你说,我哪里不如云格格了?”娜木钟孩子气地皱皱鼻子,“难不成男人都喜欢那样柔柔弱弱的么?”
自己问完,心底的答案已经浮现出来了,自然是肯定的。前世被徐公公教导的时候,学得便是如何在恰当的时机示弱,在恰当的时候献媚,仔细寻去却是毫无痕迹,楚楚可人最是能得皇上的心,如尔淳的病态,又或者华贵人的眼泪。
绣杏摇摇头,“奴婢心里,自然是郡主最好,能文能武,针线活也漂亮,人还长得美……”
“别夸我了,万一真信你的了,出去可就被别人笑话了,我字也不识几个的,哪里就能文能武了。”娜木钟掀开一点车帘,外头人来人往,热闹极了,她却没有了下去凑热闹的心。
“奴婢说得是真心话。奴婢也不识字,可是郡主闲来写的字,奴婢瞧着好看极了。”绣杏掰着手指一样样的数着。
娜木钟被她的认真逗笑了,忙忍住继续板着脸,“字好看有什么用,人家乌云珠格格可是一等一的才女,我哪里比得上。”
绣杏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反正奴婢觉着郡主好,尤其……尤其郡主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人,谁都比不上。”
“回去自己领赏,我发现自从那天那个小二耍过嘴皮子之后,你也是一天比一天能说会道,可见是偷师了。”娜木钟还是笑了出来,在绣杏脸色掐了一下,“我出来前和苏嬷嬷说了你妹妹的事,估摸着回去就能见着了呢。”
绣梅是苏嬷嬷给她安排人手的时候说的,也没说是绣杏的妹妹,只说哪天路过永寿宫时见着的小宫女同绣杏很相像,样子讨喜。剩下的,苏茉尔自然会替她办好。
绣杏眼里的雀跃和期待看在娜木钟眼里,浅浅一笑。
除了绣梅和另一个叫秋致的宫女之外,苏茉尔还另外选了内务府里从前服侍哲哲的宫女替娜木钟理事。
“从今往后,就是奴婢跟着郡主伺候了,奴婢必将尽心竭力侍奉主子。”乌兰①带着绣梅和秋致跪在娜木钟面前,
“起来吧,我素来规矩不好,是个不成器的,以后还要请乌兰姑姑多担待着些。”娜木钟亲自扶起乌兰,“你多提点几分,我也少走几次弯路。”
乌兰在哲哲宫里没有见过娜木钟,但是这位荣惠郡主的“美名”却是熟知已久,苏茉尔带着皇太后懿旨找到她的时候,她是不愿意的。好不容易从权利中心出来,再去到新一任皇后,尤其还是刁蛮的不得圣宠的皇后身边,乌兰宁愿去给已逝的母后皇太后守灵。不过现在看来,辅佐这个郡主,倒也不是太过于艰难。
被乌兰在心里责怪了好几回的苏茉尔,这时候正在郊外守着她的二位主子——十四爷和玉格格。不管多少年,这两个人拥有怎样尊贵的地位,他们在苏茉尔心里仍旧是科尔沁草原上的那对璧人。
“玉儿,你瘦了,看着憔悴了很多。”多尔衮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太后,见太后偏过头去避开的视线,语调里顿生了难过,“你不愿意看到我了是么?”
“多尔衮,我的憔悴是因为谁,你很清楚……”
“你在怨我么?我只是……”
太后直直看尽他眼里,打断道,“你只是想把我们孤儿寡母从这紫禁城里拉出来!把我儿子身上的龙袍……穿到你自己身上!是不是!”
多尔衮不自觉地扯了一下嘴角,脸上有些尴尬,“玉儿,你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你劝福临要坚持立董鄂氏为后,又想法找人给娜木钟下毒,为的不就是离间我们母子同蒙古的关系么?还有你的摄政王福晋,她大晚上的去我哥哥那儿干什么!说得又是什么?”太后的指责一声严厉过一声,“你答应过我,会把福临当成儿子的。”
“我自然答应过你,我也是这么做的不是么?只要……”多尔衮说道这里,差点把自己篡位之后的打算也漏出来,忙住了嘴,“玉儿你知道的,我总是不会骗你的。至于小玉儿,我真的不知道她去找了吴克善,我回去就去问她。”
“问?已经来不及啦。你和她,还有贵太妃,早就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了,成天的有人来问我,‘皇太后,您真的要选那个南蛮子当皇后么。’我要怎么说?我倒想否认了,可是你们谁都逼着不让我否认。你逼我,福临逼我,谁都逼我……”皇太后像是要把这些天忍耐的怒气通通发泄出来,大段大段的话一股脑地就朝着多尔衮抛去了。
多尔衮眼里的热度慢慢冷却下来,站在那里等皇太后说完,这才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找我来,就只是为了福临的事。你上回怎么说来着,‘多尔衮,我爱你太久太久了,可是我爱福临太深太深了。’玉儿,你相信我,我是为了我们好。你的儿媳妇还是你自己挑,我不插手了不成么?”
这句话等于间接承认了刚才太后的话,真的是他对娜木钟下的毒。太后的心,因为这句彻底凉透了,叹了口气道,“哀家先回宫了,摄政王好自为之。”
“你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尊贵的皇太后了,那我也要变回那个叔父摄政王了么?”多尔衮又是苦笑,行礼道,“奴才恭送皇太后。”
皇太后的眼神刀子一样从他背上割过,“摄政王还是起来吧,皇帝都不能让你一跪,何况哀家这个太后呢。”
苏茉尔就候在不远处,所有的话都顺着风传到她耳朵里,让她听得真真的。一路上她都憋着不说话,直到回了慈宁宫,屏退左右之后,才听她忧愁无限地道,“格格对十四爷说的话也太狠心了……”
“可他做的事儿不是更狠心么?苏茉尔,我是皇太后。”太后闭上眼睛,黑暗中血色流动,全是血……一旦走错一步,这血就会变成她的,福临的,苏茉尔的……
苏茉尔最怕看到皇太后这样的样子,心疼地替她按摩头部,“婚约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即使摄政王福晋不去跟亲王告状,亲王真的要发火了,他都在驿馆住了多久了。”
“福临也不是个孩子了,稍有不如意就大哭大闹。传哀家懿旨,着内务府准备皇帝大婚事宜。”太后最终下定了决心,前朝多尔衮这样虎视眈眈,后宫还有贵太妃和博果尔这样的隐患,她们母子绝对不能让蒙古寒心。
在福临的还纠结着同娜木钟的这一次巧合无疑又在自己脆弱的心上划上了一道口子的时候,他要大婚的消息已经被太后宣布了出去。他还在养心殿回味着自己对乌云珠一遍遍的豪言壮语、海誓山盟。而皇太后先前已经暗地里吩咐内务府把所有的东西都开始陆陆续续的准备了,这次再下明旨,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她当着众人面提起这件事的,贵太妃的脸色还是刷就白了。
贵太妃看着雍容华贵的太后,心里是不可置信,她明明花了那么多力气去培养眼线,但是为什么,这次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很多东西根本就不可能一夜之间准备出来,根本就是太后早有预谋的。她花了那么多的力气想把娜木钟从皇后的宝座下拉下来,竟然都是无用功。虽然娜木钟病了之后,景仁宫传不出消息,但是怎么会连内务府都没有任何风声。
这群没用的奴才,贵太妃恨恨地扬起笑容,背后的不甘和怨恨看在困顿许久的太后眼里,是一回少有的舒心。
总该让姐姐你知道,谁才是这后宫之主。
注:1.乌兰在蒙语里的意思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