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柔接过老板手里的“上等货色”,蹙眉看了看。
“诶,听说了吗?醉风楼那个花魁不见了,找不着人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啊,”惊讶的声音传来:“这……这是真的吗,我记着前几日瞒着我家娘子去醉风楼的时候,看见那个花魁不还好好的?”
“那谁晓得,只听说醉风楼的人寻遍了京城都没找着,三日了,整整三日。消失地神不知鬼不觉。”接下来的话被那人压得更低,“大家都说,——可能是被人给,那啥了。”
“那啥”是什么,那人也没说,像是留下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悬疑点。
伴随着哀息声,人摇着脑袋沿着这条街走远了。
“那啥?”周自柔咕哝,一头雾水。
“小姐?”老板把她的神思拉回来,“您看这玉佩?”
周自柔看着老板包含期待的眼神,脑袋逐渐清明,反应过来,她摇头说:“这玉是残次品,并非你口中的上等货色,我不要。”
~
“小姐,就是这家店,小姐您的马宴服装,就是在这家定的料子和花样。”丫鬟小雅低着头。
周自柔在一家装潢极为华贵的店面站定,牌匾上写着“织意坊”三个大字。
小雅揣揣不安,手指一个劲儿地缴着帕子,周自柔不急着走进去,只问:“订衣服当天,可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吗?”
“……”
“小雅?”
突然被点名,小雅猛然抬头,心头一跳,眼皮突突地闪个不停:“啊……”
周自柔幽幽道:“你确定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吗?”
这话别有深意。
一瞬间,小雅扑通跪地。
她早该察觉到的,自从不知道何时起,这位骄横却蠢笨的尚书小姐已经变了不少。
以前的小姐,是不会发现街边小贩上所卖之玉是否真假。
以前的小姐,不会猜到撞衫之事不是单纯的巧合。
“小姐!”小雅在店门口,当着满大街人的面扑通跪了下来,抓着周自柔的衣服,泪水涟涟:“奴婢该死,奴婢一时疏忽,竟忘了采买之日还碰见过孙府的人。奴婢一时疏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求小姐放过奴婢这一回吧!”
早料到是这样,周自柔皱起眉:“起来。”
“小姐原谅奴婢否?这件事确实是小雅的疏忽,小雅害怕才没有及时告知……小雅只求,小雅只求,小姐不要将奴婢赶出周府!”
周围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之人,周自柔看了看另外几个下人:“把她拉起来。”
小雅脸上满是丛横交错的泪珠:“小雅不起!小姐若是不原谅奴婢,奴婢便不起身!”
“诶,这不是那个周尚书家那位吗?”
“对啊,又开始在大街上撒泼了,啧啧,这才消停多久呐。”
“……”
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确实很不爽,周自柔冷漠地俯瞰着小雅:“那你跪着吧。”
小雅哭声倏然停了,挂着泪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自柔:“小姐。”
一时间,周围人的议论声更大了,无一不是在指责周自柔对待下人有多么苛刻。
“真是冷血,当众虐待自己的丫鬟。”
“就是呀,再怎么样也不能叫人一直跪在地上吧,有没有王法啦!”
周自柔看也不看地上装可怜的人一眼,扭头就往店里走去,小雅拉住周自柔的裙子,哭得更大声:“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放手。”周自柔不胜其烦。
“小姐,奴婢……”
“我让你放手!”周自柔大声道。
小雅吓得一缩。
人群里,裴盏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漆黑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周自柔。
周自柔真是被气笑了。
“我有让你跪地上吗?小雅。”周自柔冷冷,接下来吐出的话都加大音量,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是我让你跪地上的吗小雅?——你现在自己跪着不起,是在懒着谁?”
小雅呐然:“没,没有。”
“没有。”周自柔点头,“是没有和孙家那位联合来整我,还是没有在这卖惨继续败坏我的名声?”
小雅骇然:“奴婢……”
“你来来回回就这一句,奴婢没有奴婢知错,就没点别的花样了?”
“……”
周自柔冷嘁一声,“真是俗不可耐。”
这个小雅,看来是早就被孙家那位买通了,几年的好处已经让她给那位孙小姐吃的死死的,这种大街之上哭哭啼啼的事没少干。
今天逛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周自柔全身冷得起冰,绕过小雅打算直接回府,连枝忙跟上。
自打周自柔大喝那一声起,人群里的人渐渐哄散了开来些。
周自柔是真动了怒,她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加上她尚书千金的身份,路人也怕再看下去会惹祸上身,殃及池鱼那就不好了。
周自柔走出两步,面前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挡了她的去路,她凶巴巴地抬头,张口就要骂人了。
那一刻,裴盏奇怪地有些期待。
因为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周自柔。
暴躁、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她鲜活而有仇有恨。如果可以,裴盏极想听听她骂人的话可以有多污秽肮脏。
——但他的期待落了空。
周自柔只从喉管里发出了一个“你”字,接下来就是那一声惊讶的:“裴盏?”
裴盏掩下那一抹遗憾,笑着说道:“小姐。”
“你怎么在这?”
裴盏眼神微动,又是一笑:“阿盏上街买点东西,这边动静太大,便过来瞧了瞧。”
“你都……看见了?”周自柔不舒服地闷声问。
实际上,不止,裴盏自她出府便一路尾随,她买了些什么,如何拒绝的商贩,裴盏都看到了全过程。
周自柔只觉得难堪,在大街上这么闹,她私心里觉得丢脸极了,还被裴盏撞见,这叫什么事儿啊!
“小姐,小雅她还是不肯走。”连枝道。
“她不肯走就让她在这呆着!”周自柔怒不可遏,倏尔看一眼裴盏,意识到自己失态,皱着眉毛烦闷地交代:“爱走不走,我们回府。”
“是。”
周自柔几欲离开的脚步一顿:“裴盏,你现在回不回去?”
少年掀起眼,面容含笑,半晌才道:“……我待会回府。”
“小姐……”一群人走后,小雅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样,爬着上前又要去拽周自柔的裙子拦她去路。
一个人站在她前面,周自柔一群人已然走远。
小雅抬头。
“裴……裴公子。”
少年缓缓蹲下身,眸光落在小雅泪迹斑斑的脸上,轻巧地打量一番,眉角轻轻一压。飞快地闪过一丝冷淡的杀意。随即,裴盏似笑非笑地抬了眼,说起一个不相关的话题。
“想知道,醉风楼的花魁是怎么死的吗?”
醉风楼花魁之事,方才有路人于街头嚼舌根,小雅向来耳尖,自是听见了些。
醉风楼的花魁已不见三日了。
整整三日,京城搜遍了人也找不到。
外传只是不见踪影,原来是人已经死了!裴公子是如何知道的?眼前的少年宛如地狱修罗,小雅咽了咽干涸的嗓子,下意识不想知道接下来的话。
但小雅被他的眼神蛊惑住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不自觉就顺着他的话问:“怎么死的……”
裴盏轻吐字眼,说了四个字。
压低的声线似是呢喃,少年说的话却又惊悚可怖到骇人。
小雅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惊恐不已,又好像已经被吸入了一个黑色漩涡里:“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促狭的笑意像是来自炼狱的魔鬼,“我在场呀。你要跟我去看一眼吗?”
良久。
“啊——!”小雅尖叫一声,颓然抱头,像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个劲儿往后退:“不要!别碰我,别碰我,滚开!别……别碰我!”
她缩成一团,仿佛见着了鬼似的,可周围分明已经没了人,除了看热闹的街民们。
“她这是怎么了?周家小姐不是早已经回府了吗?”
“那谁知道,说不定是心里有鬼,大白天发了疯!”
织意坊的老板已经忍了多时,一把抓住这贱婢的手:“你们家主子早就走了!你还在这跪着,不回你们周府,我看你是是成心在我铺子门前闹事是吧!找茬的吗你!”
小雅又是一阵尖叫,嘴里只会一个劲儿地重复“别碰我”三个字,被人抓住,她更加疯癫:“啊——不要,我不要看,滚开啊!你这个恶魔!”
有人看向织意坊老板的眼色变了。
“看什么看!”老板气得心火冒,“是这贱婢自己发了疯,与我们织意坊何干!”
老板使了个眼色,叫人把她扔到了周府门前。
~
裴盏面无表情地看着人跌坐周府门前已经冷静了下来,不久之后管家听见动静,出门时叫来几个壮丁,把人暂时先关进了柴房,免得她自寻死路。
小雅闹了许久已经有些许回神了。她被拖入周府时焉着脑袋,空洞的眼神在抬起头那一刹那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薄凉少年,又开始摇头:“不要,我不要看,我不要去看……”
“又开始说胡话了,还不快把人拉进去!”
“啧,真是不经吓呢。”几个字散漫地从裴盏嘴里吐出,把玩着衣服外侧的带子,他像是觉得极为无趣,“这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