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月叹息自己教育失败,不想给她好脸色,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看她不再像十几岁那样有了男人就忘了娘,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倔强,而且挺着大肚子特意过来陪她聊天,她也就渐渐不冷着脸色了。
“所以,这就是汤雅臣和你的五年之约?”陆明月撇了撇唇角,问。
这种几年之约也只有她这个心软单纯的女儿会吃这一套,她只想嗤笑。
简荨抚着肚子,轻声说:“无所谓几年。我不会和他们中任何一个在一起,以后一个人就这样过了,有时间去看一看几个孩子,我会很知足。”
“以后遇到好男人还是应该考虑。不能让自己的一辈子都毁在他们手中。”陆明月很无力地劝道。她知道这些话说了等于白说。
果然,简荨沉默不语,似乎在想其他心事。
陆明月叹气,细细述道:“我这个做妈咪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们每个人在你心里都占据着分量,即便他们每个人都有性格上的弱点。论自我,当属汤雅梵。他再怎样忏悔,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永远比不过汤瑞,甚至比不过子嗣后代。他身为嫡系长孙,从小接受继承人的教育,天生有一种你驾驭不住的传统使命感。所以当初你同他拍拖,我就反对。你的梦想是飞机师,如果和这样一个家族的长孙在一起,会很累。”
“论偏执,汤谨言首当其冲。他的妈咪就是这样一个偏执的性格,儿子随母,他自然也会有那种偏执的基因。在他的心里,你确实是第一位,为你当飞机师,甚至机长,这也是最吸引你的地方,从让你崇拜,到彻底爱上,他的攻略很成功。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偏执,爱的越深,对你的期待值就越高。一旦你满足不了他的期待,他会做出最极端的事情,最终伤人伤己。”
说到这,陆明月敛眸笑了笑,“论狠,他们两个,都比不过汤雅臣。黎曼也说过,这三兄弟里,他最为隐忍。为了得到你,居然另辟蹊径,彻底脱离汤家,在境外建立自己的商业王国,在你受到伤害后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即便你最终不选择他,但也会一辈子活在对他的感激中,他也会在你心里一辈子都占有一席之位。好在他没有争汤瑞的心思,否则即便那两个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要知道,短短几年,把一个公司发展到那样的规模,非常人所能为。传闻中他并购其他公司的手段,闻者心惊胆战。”
简荨咬了咬唇,垂下目光:“我知道,我很清楚。他们,都不是善类。”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陆明月除了无奈叹息,也愈发内疚。
如果说女儿十四岁那年被汤家大少一眼相中是种缘分和巧合,那她便是导致这段孽缘的“罪魁祸首”。虽是无心,却终究造成了女儿复杂的一生。
她不会忘记,那一年,汤家长孙在法国的收购初战告捷,举办庆功与慈善舞会,名流云集。陆明月所在的周刊社被汤氏特别邀请,请帖上专程注明请携家属。
简荨有一科目分数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心情低落,为了分散她注意力,劝她同去见一见世面。
舞会上,那位吸引了全部单身女孩目光却没有女伴的汤家长孙,倏然间被一百无聊赖的女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女孩远离社交,只对象征汤瑞在欧洲战略的一架巨型飞机模型兴趣有加。她在模型前抱着臂膀自言自语,对机型作出狂妄的评价,眉眼间洋溢着神采飞扬的自信,丝毫没有察觉已在她身侧许久的身影,和留恋在她一颦一笑间的目光。
终于,男孩对女孩伸出掌心,再然后,一舞倾情。
陆明月有琢磨过,汤家特意只在她的请帖上注明携带家属,究竟是否别有用意。她曾忍不住侧面问过黎曼,黎曼但笑不语。
她也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带女儿去那次的晚宴,女儿今天的命运会不会全然不同?
不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世界上最难改变的就是历史,最不可能的就是如果。
命终归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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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大公子期待自己骨肉到来的同时,神色间依旧蕴着几抹掩饰不住的阴郁。在书房刚刚结束电话会议,脸色疲惫,仰靠在椅背上。
他不后悔当初为了汤瑞回香港,也不认为男人应该为了女人放弃江山,但是他相当后悔当时为了江山抛弃了正在孕育他子嗣的女人。如果知晓她怀孕,他会做出其他更好的安排,而不会因为他们不合适而一走了之。
他在不来梅郊外小镇的墓园颓废了一天一夜,对着墓碑上儿子的照片悔恨交加。那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长子,是他汤瑞帝国的继承人,怎么会不在了。
他又顺带怨恨起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的儿子,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就这样一个人冲出家门,为什么不带着他的儿子去找他。反正他有错,那个女人更有错。所以连老天都可怜他,让那个女人再一次为他怀孕,而且还是双胞胎,双倍的惩罚。
他抛弃她也没有错。毕竟当时还年轻,她心心念念要做飞机师,一定不会适应汤氏那种家族压抑又严苛的环境。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舒爽了很多。
不过还不够,万一两个都是女儿,他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她再给他生几个儿子。他就是卑鄙,就是霸道,那又怎样。谁让他是汤雅梵。反正这一辈子他汤雅梵只有简荨这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对他不忠的女人,折磨她两下无可厚非,连老天爷都睁只眼闭只眼,等到她回到汤家,有她好看!
正万般纠结的邪恶着,一杯热茶递到他眼前。他倏然抓住那白皙柔软的手。
“你继续忙,不要分心。”她温柔地说,拍拍他的手背,转身离开。
品了口茶,还是那个味道,是他最中意的口味。不错,对于他的一切,她依旧放在心上。
在法国的那段时光,每当他忙碌,或者压力很大时,她都会静静地给他递上最合他口味的热茶,再静静地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他心头止不住的跳动。明明是他最爱又是唯一爱的女人,可为什么对她总是这般怨恨。
品了一会茶,离开书房。走到楼梯口,看见她正将横躺在沙发上属于他的西服外衣细细地挂起,又将他放在茶几上的文件整理整洁。一份文件掉落在了茶几下,她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拾起文件。
他正急急要去帮忙,却又停下脚步,目光停留在她忙碌的背影上,心里又开始万般纠结。
他不在她身边的那些年,她就是这样,躲开所有人,自己去做去安排所有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的人帮忙与同情。
他都看到了,三兄弟你打我一拳我打他一拳的那场争执后,他在屏幕上看到了,她挺着肚子,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在荷兰小镇的街心公园散步,手中的东西掉落,她便自己默默地拾起,而后继续对着肚子温柔浅笑,整个画面是落寞又温馨的伤感。
他有时会想,当初为什么会对她一见倾心。他忘不了法国初见的舞会上,那个浅妆淡然的年少女孩面对飞机模型时的兴奋专注,评价飞机时的博学自信,还有谈论梦想时的神采飞扬。
她对他狂妄地说:我要做飞机师,做最出色的飞机师!
那一刻,他沦陷了,他彻底体会到了爱情真的会让人疯狂。
然,时间果然是考验人性的最佳利器。他得到了她,却逐渐忘记了初心。他逼迫她按自己的意愿选择将来,他要将她梦想的羽翼无情折断,最后又将她抛弃,只因为他们不匹配,她会阻碍他的野心。
她没有自我放弃,她带着孩子,继续为梦想去拼去努力。她不自哀自怨,不悲观绝望,她一直都对孩子对周围绽放出最温柔最自信的笑容,她还让孩子尊敬他,爱他,从来不说半句他的不是,至今都还对他万般维护。
这般的女子,他却辜负了。他为她做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为她做,他有的,只是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甚至还怨怪她没有照顾好皓宇,怨怪她为什么让皓宇跑出门。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真的很卑鄙。
他挪动脚步,缓缓下楼,走到她的身边。她已经如往常般,坐在沙发上,在设计稿上专注的写写画画,恬静淡然。
察觉到他的到来,她挪开了一点位置,继续投入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在她旁边坐下,执起她的手。
他享受这样的时刻,她专心设计飞机,他在一边阅览文件,从前便是这样,各有所忙,乐在其中。可是每当她完成了一样设计,将设计稿兴奋地展示给他看,要给他讲解,他总会不耐烦地推开她:“你应该学做汤太太,而不是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此刻,他多么希望她能给他看她的设计,对他展示她的自信和兴奋,还能听她说:“雅梵,就让你的公司采用这个设计好吗?”
可是没有了,都没有了。
“又设计出了什么?我很想知道。”他讨好地问。
她抬头看了他眼,笑了笑,“随便画一画而已。你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吗?”
他心下苦涩。
失去才知珍惜,现在一切都迟了。
叹了叹气,将设计稿从她手中拿过合上,掌心抚上她的肚子,又贴上去听,再顺势躺在她腿上。
“很累吗?”她问。
她的温柔让他晦涩。
他闭上眼睛,疲倦地说:“我很后悔。如果我没有离开你,现在我们会很幸福。”
她淡淡地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们真的没有机会了?”他抚着她高隆的肚子,“我想见到这两个孩子,但是又怕见到。见到他们,就意味你要离开我。”
她沉默了一会,似乎忍着心痛,声音涩哑地说:“我是他们的妈咪,会经常去看他们的。”
他歪过头,“如果我不让你见他们?”
她音色一冷,微微咬牙:“你不会这样做,对吗?”
他望着她,认真地说:“如果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太太,就可以天天见到。”
她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们不可能。”
他置若罔闻,继续自顾自地说:“生完孩子以后,我们举行一个中式婚礼,好不好?我知道,你不会再喜欢穿婚纱,那我们举行中式婚礼。”
她没有兴趣接他的话,推开他,只重新拿起设计稿,淡淡说:“我饿了,你去做饭吧。”
又开始了写写画画,一如既往的云淡风清。
他盯望了她一会,缓缓开口:“阿荨,你知道不知道,我最厌恶的就是你的冷静。如果你能对我哭闹,我会开心很多。”
她淡然:“人的一生不会很长。我还有没有实现的梦想。与其对你哭闹,不如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看,这就是简荨,是他一见对之倾心,一舞为之倾情的简荨。
她不自哀悲愁,也没有不要孩子,她可以很好的平衡家庭与事业,即便怀着孩子,即便受到伤害,她也在追逐梦想,也可以设计出最出色的飞机。
因为他的自私,他们之间已经隔有无法愈合的距离。她为他孕育着骨肉,却妻不是妻,妾不成妾,不明不白没有名分地做他孩子的母亲。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终究,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