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夕,将军府的人都往这后花园里来,大门处也没了守门的,而且除夕之夜不好太早闭户,于是驿官到时,只见得大门洞开却空无一人。
这时候找着人了,终于放下心来,将包裹交给了老管家。
老管家从袖中取出用红纸包的银锭子:“多谢官爷,这是拜年礼,新年大吉。”
“客气,客气了,”驿官对着老管家行过一礼:“东西送到,在下也想早早归家,告辞。”
目送着人走了,老管家才把东西带回花园中的小亭,亲手送到老太太的面前:“将军捎回来的,重量不轻,摸起来软乎乎的,大概是件衣裳。”
姜玉媛直愣愣的盯着那个风尘仆仆的布包,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里面是两块狼皮。
老太太拆开包裹,取出两块狼皮:“瞧瞧,城儿啊虽然人在边疆,却是每至年节便会捎东西回来,也是有心。”
姜玉媛只能点头而笑,心里却是极不平静。
过了子夜,顾老太太将包裹交给她,让她回去歇了。
夜已深,喧嚣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姜玉媛回到房中,眼看着房中衣柜,打开衣柜拉出衣柜下的抽屉,里头自然空无一物。
她原本就没有放东西进去,她只是记得,从前,也是这个时候,她将那个放有狼皮的包裹,放在了这里。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说推翻重来与前世不同,若说前世种种不过梦境,却又为何会有这许多巧合?
姜玉媛踱步到床沿,合衣躺在床上,怀中抱着那灰扑扑的包裹,那包裹沾染了风尘,自然不是十分洁净。
然而她却是顾不得了,将事情从头到尾的想过,刚开始时,自己醒来身于花轿之中。
从坐在那里开始,一切便果如前世一般,嫁入将军府中,李巧柳谎称有疾,夺她新婚之宠,被她撞破,才有了她与将军的恩爱。
而后入宫,坊间却传出了她妒妇之名,后来呢,老太太心有不悦,对自己不喜,却也尽皆情有可原。
三朝归宁,家中姐妹亦如同前世那般无礼,不同的是,将军对着自己多了几分亲昵,然而一切还都与印象之中一般无二。
再然后…
端淇洺,此人突然出现在姜府门前,更是在将军走后,突然对自己大示其爱。
脑海之中的回忆排山倒海一般,最终停在京城大街之上。
将军刚走,自己面上还带着愁容,那人拦住自己说:“见到你还活着,真好。”
现如今再想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夫人,可要熄灯。”茴香突然在一旁出声,惊得姜玉媛心脏一跳。
愣了愣神,才转回身看着她,突然问道:“茴香,你祖籍何处?”
将军府中下人,大多是将军府初建时招进来的,那时候还是建的右将军府,还是在三年多以前。
府中下人大多是从牙市买来的死契,但即便如此,每至逢年过节,也总有人要轮番请假归家。
但回想上辈子在府中三年,茴香似乎从未离府,即便是清明冬至也未曾请假回去。
茴香低下头,似乎是仔细想过才答道:“奴婢原是北方临城人。”
见姜玉媛眸中含有疑问,这才缓缓开口,说起自己的身世经历:“奴婢原本出生在北方临城,三四年前,那时候边城战乱,沦陷入蛮夷之手的便是我们临城,很多乡亲都死了。”
“后来,多亏了将军带着队伍赶走了蛮夷人,临城百姓才能得救。”她说的动容,眸中已有莹莹泪光:“可是,临城数万人早已在战火之中死伤无数,奴婢的父兄便是死在那个时候。”
“那,你也是将军带回来的?”姜玉媛略有些吃惊,临城之战,可说是顾飞城的一大战绩,也便是从那时候起,顾飞城做为先锋一路破敌,成就了其战神之名。
然而,姜玉媛吃惊的却是,犹记得茴香曾说过,李巧柳便是将军从北漠带回来的,难不成,将军还有往回捡人的毛病?
“不是,奴婢少小失孤,在临城待不下去了,因此才往南走,后来便到了京城,又适逢将军府中缺人,经由牙婆介绍才卖身进来的。”茴香低着头言辞恳切。
姜玉媛看了她许久,才闭上眼道:“熄灯吧,该歇下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只身一人由北往南,从边疆临城走到京城,那其中定有种种难言的苦难。
姜玉媛怀中还抱着那灰扑扑的包裹,脑海中响起的警铃,却在不和谐的击打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临城离京城到底有多远,她也不想去论证她是否真能够做到,只是这样的身世…
犹记得将军领兵出征那日,茴香曾说:“出征的人里,又没有奴婢的夫郞,我为什么要担心。”
拥有这样的身世,她为何还能那般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来?
听着房门开了又关,姜玉媛睁开眼,信马由缰般任由脑中思绪齐飞,从重生归来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
再想到前世里,一点一滴重叠的回忆,还有一些错开的真实。
她终于想起了一些被遗漏掉的细节。
第一年除夕之夜,老太太让人送来的灰扑扑的包裹,包裹之中的两张狼皮。
为什么?她当时也问过,老管家是这样回答的:将军猎回来的两张皮子,着老奴送来与夫人制衣驱寒。
京城里,上哪里猎狼去?可她当时对将军已有怨恨,因此将那两张狼皮压入衣柜之下便再没取出过。
还有除夕之前,自己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突然将自己带到公公的牌位前,虽未多说,现如今想起来却反常的很。
再后来,老太太有时会盯着她的肚子感叹:若是现在能给老身怀个孙儿,该多好。
她本以为,那是老太太在埋怨着自己,现如今前后联系起来这么一想,只觉得浑身通凉。
她上辈子到底错过了什么,将军若是,若是上辈子与这辈子一般,去了北漠城,那自己…
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自己,出征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被蒙在鼓里吗?
除此之外,自己还错了些什么?
越想越觉得心有余悸,然而,事情已经过去,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他人记得那一段回忆,她可以去向谁求证,又可以去与谁商量?
顾飞城的话,犹似在耳旁:本将军又岂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又岂会做出那种宠妾灭妻之事。
“夫人所言,本将军自然是信的。”
除夕无月,只有雪色盈光,映着窗前,由着凉风,送来一阵阵馨香。
房中人侧过身去,抱紧怀中包裹难过的撇嘴呢喃:“将军,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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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初一,新年到,天又落下第一场瑞雪。
姜玉媛早早起身,将两张狼皮子放在绣台前,而后从很久未用过的针织盒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入怀中。
茴香捧着新衣裳出现在门前,她才想起,今日里该着新衣才是。
粉色嫩裙搭上一条红色的披风,披风还未系好,怀中的玉佩叮咣落地。
茴香慌忙将它捡起,却看着玉佩上的刻字恍了神。
姜玉媛从她手中拿过玉佩,拇指磨蹭过玉佩上方一个明晰的“端”字,而后便自然的将它揣回怀中。
先去了祈安苑给老太太拜年,果然得了个不小的红包。
“多谢娘亲,”姜玉媛盈盈一礼:“娘亲,我今日便想回娘家去住上两日。”
顾老太太点了点头:“回去讨红包去?”
“瞧娘亲说的,”姜玉媛陪着老太太用早膳,被她反过来打趣,也丝毫不脸红:“我娘包的红包一定没有娘亲给的大,您就放心吧,不会被比下去的。”
吃过早膳,又给府中下人发过红包,这才撑起伞准备出门。
红伞白梅看着十分喜庆,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余白白往这边来了。
“夫人,你要出门啊?”余白白刚刚领完红包,做为顾家的远亲,将来的管家,红包也是相当可观。
姜玉媛点了点头:“对。”茴香正给她打着伞,对着余白白使眼色。
余白白当即会意:“夫人,这不好,我给您备马车去吧。”
“不,我今日想途步回去。”姜玉媛话一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这要搹在平时,茴香和余白白定不会拦她,可是最近:“夫人,小心遇到那个神经病,呸,我是说端家小公子。”
“光天化日的,夫人我又何必怕他。”姜玉媛出门了,茴香亦步亦趋地撑着伞,跟在她的身后。
余白白只能干着急,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追了出去,不论如何,将军不在,他便决定要替将军保护好夫人。
姜玉媛看看了天空,飘雪依然,此时已经过了半午的时辰,她想,若不出所料,在她到姜府之前,定是能见到他的。
然而,那人来的比她想的要快的多。
出了将军府,还未出街,端淇洺刚好从另一头走来,今日的他难得着上红衣,衬的肤白若雪,比之那墙角红梅还要孤傲上几分。
姜玉媛微微扯起嘴角,从怀中掏出玉佩握在手中,转而吩咐身侧二人:“你们在此等我。”
端淇洺见她唤停了下人,手中还握着自己硬塞给她的玉佩,便干脆也停了步伐,站在街口等着她来。
此地乃是京城最有权势的两条街之一,这条街上住的全是武官,也因此被称之为武街,另外一条自然是文官所住的文街。
不论文街还是武街,大凡京官所住之地,自然肃静,绝无当街叫卖的贩子,也因此,虽是大年初一,街上也依旧冷清的很,只有喜联红灯看着红红火火。
余白白原想跟上去,却被姜玉媛用眼神阻止了,只能问茴香,夫人这是怎么了?
茴香又怎么知道,皱着眉头郁闷的回他:“不知道呀,今天一大早,我就见夫人把端公子的玉佩藏在怀里,大概就是特意要找他的吧。”
此时,姜玉媛已经走到端淇洺的身前,她想要与他好好谈谈,问问他,究竟因何对自己如此关注。
然而正在这时,端淇洺的身后却又来了一顶六人齐抬的大轿。
那轿帘以金丝勾画,帘上有金蝶,顶上有明珠,轿身朱红,抬轿子的轿夫身着土黄衣裳,身上都有一个大大的安字。
端淇洺查察异样,转过身去,轿子堪堪停下,内中一女子出声道:“端公子好不厚道,谎称约我于湖边相见,却只让小童在那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