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也盯着燕崇的那幅字,却是因着那过于眼熟的字体......他端详许久,脸色青了又白,片刻后,才平静下来,只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紧抠着,因着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
“陛下请二位上前,有话要问。”这时,魏俨上前道。
燕崇脸色不好看,径自掀了袍子,大步上前。
季舒玄则已是收敛好心绪,谦冲地笑着朝魏俨拱了拱手,“有劳公公。”这才跟着,徐步到了御前。
燕崇一到了御前,行了个礼,便是站到了边上,一言不发。
永和帝的目光从他明显不痛快的脸色上匆匆掠过,转而望向面前正被魏俨指引着,一丝不苟行礼的季舒玄,笑微微道,“你这一手好字,朕瞧着,倒有些名士之风。不知,宁老学士可与你有什么渊源吗?”
猝不及防被叫到了御前,季舒玄自是不可能不紧张,只是竭力平稳了呼吸,这才不至于失了沉稳,听了永和帝的问话,很是惊讶了一回,略一斟酌,这才道,“回陛下的话,草民幼时,曾有幸拜宁老学士为师,被他教导过数载。”
“哦?”永和帝倒是没想到这个,惊讶过后,却是笑了,“这便难怪了。朕曾经见过宁老学士的字,虽说都是柳体,却自有独特的风骨。方才见你的字,便觉得有些眼熟,原来是青出于蓝。”
“多谢陛下谬赞,草民实不敢当。”季舒玄躬身作答。
永和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骄不躁,年轻人,你不错。”
永和帝这一句,引得众人望向季舒玄的目光,都微乎其微地变了。能得永和帝这一句称赞,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往后,谁还敢只将他当作一介低贱的商户之子?
“这支趣÷阁赏给你,你这一手字,可要勤加苦练,莫要荒废了才是。”永和帝广袖一挥,魏俨便已让一个小内侍捧了一只狭长的匣子送到了季舒玄跟前。
季舒玄连忙跪下谢恩,“谢陛下赏。”而后,便是双手平举,高过头顶,恭恭敬敬接过了匣子,这才起身。
永和帝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燕崇时,面上笑容却是一收,“你往日里,总是以你那一手字自居,如今该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往后,还不戒骄戒躁?你看你那一手字,锋芒太露,于你无益。”
“陛下不是常说字如其人吗?我这性子便是这样,怎么也写不出那样的字。”说着,下巴便是朝着季舒玄的那幅字递了递。
永和帝的眉心微微一颦,“你这是什么态度?”语调微沉,已显了怒色。
台下的裴锦箬心口紧了紧,这个燕崇……他不知道那是在跟陛下说话吗?就算那是他的舅舅,可也是这天下之主,如何能容得下人众目睽睽之下忤逆?
燕崇默了默,总算是收敛了些许面上显而易见的不痛快,却也还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我便不在这儿惹您生气了,还请陛下允准我告退。”
这告退的意思,自然不只是从这台上退下而已。
永和帝面色一沉,瞪向他。
燕崇却也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舅甥二人无声对峙,气氛,莫名地沉凝。
整个演武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裴锦箬暗自紧张,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紧绞在了一处。这个燕崇,对着陛下,也不能说句软和的话吗?
“燕二公子莫要急着走。”季舒玄却是笑微微道,“待会儿不还有比试吗?我还想着要与燕二公子一较高下呢,你此时走了,可不成。”
裴锦箬听得瞠目,心底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燕崇对季舒玄心存挑衅也就罢了,怎么这时,连季舒玄也要这样跟燕崇杠上?他哪里来的资本与燕崇针尖对麦芒?
因着季舒玄这一句,整个演武厅,台上台下,气氛都是为之一变。
台下看戏的人一是觉得这季舒玄莫不是疯了,还是真当陛下夸了他一句,他便了不得了,居然敢跟燕二公子叫板,另一方面便是暗自兴奋,这是有热闹好看了。
永和帝似有些诧异,挑了眉,目光在燕崇和季舒玄之间来回逡巡了一下,倒是多了些兴味,沉默着转动起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燕崇本已准备转身了,听得季舒玄的话,默然顿了步子,扭头望过来。
入目,是季舒玄那张怎么看怎么碍眼的脸,尤其是那脸上看似温和,实则挑衅的笑,更是刺眼得很。
他眯起眼来,嘴角微挑,双眸却是冷沉一片,“你倒是不怕死。”
季舒玄还是笑,“总得分出个胜负不是吗?否则,意难平。”
好一个意难平。不过,正中下怀。燕崇挑起眉,狷狂而笑,“你倒是挺看得起自己。”居然要跟他分胜负?分什么胜负?可不止是在这擂台之上的高下吧?
“燕二公子可应战吗?”季舒玄不答反问,老神在在,别的不说,那副从容自若,清雅绝伦的模样,倒是收获了台下一大拨年轻姑娘崇拜仰慕的目光,就这么看着,季舒玄哪里像是那浑身铜臭味的商贾之家出身?若说他是哪个书香门第,百年传承的世家公子,只怕也没人不信吧?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真是眼拙啊眼拙。
唯独只有裴锦箬已经快气得发晕了,这两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圣驾当前吗?若是有个差错,燕崇也就罢了,季舒玄可怎么办呐?
然而,台上,燕崇却半点儿没有听见她的心声,反倒已经应了,应得爽快而无畏,“你可莫要后悔。”
“看来,燕二公子是应下了。”季舒玄还是笑微微的模样,“不知燕二公子想比什么?”按着规矩,他发出挑战,燕崇应战,便该他定下比试的内容与规则。
“什么都可以?”燕崇很是大度地问道,眼中,却幽光暗闪。
季舒玄抿嘴不言,既然发出了挑战,就没有回头路。这是博文馆年底校验已传承二十年的规矩。
“那好吧!那便......比射吧!”燕崇轻描淡写,四下,却是静了一瞬后,唏嘘一片。
裴锦箬更是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燕崇他是什么意思?
射,自然是他所擅长的,可是季舒玄......季舒玄到底会不会箭术?裴锦箬还真不知道,可是,大抵,应该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