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崇拉着裴锦箬,出了大殿,左转,一路沿着回廊疾走。箍在手腕上的手宛若铁铸,让她有些生疼,她抬眼望着他的后脑勺,他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森冷气息,让她不敢吭声。
直到她被他拉得险些一个踉跄,他腿长步子大,迈得又急,她有些跟不上。
燕崇这才停了步子,回过头来,一双黑眸里冒着火,将她瞪住,而后,便是咬牙骂道,“裴锦箬!你是脑子有病吧?瞧不上我,居然去招惹福王?”
裴锦箬被他骂得有些委屈,眨巴着眼道,“我没有招惹他。我来进香,哪里知道会撞见他?”她也很委屈的好吗?
燕崇见她一双眸子晶莹透亮,将自己望着,有些委屈,湿漉漉的,恍若小鹿一般,只觉得胸口方寸之间,好似被什么狠狠一撞。
倒是将方才盈满胸臆的怒气给撞散了,想起福王的德性,再看看这丫头明明穿得很是素净,却越发明艳,妩媚天成的模样,燕崇有些头疼,没事儿长这么招人做什么?
他瞪着她,粗声粗气道,“难道你不知道要躲吗?方才,若是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还任由着他上下其手不成?”
迭声问完,却见她没有半声反驳,还是用那样湿漉漉的眼,将他望着。
燕崇心头一滞,觉着自己真是被她气得也蠢了,她一个小小臣工的女儿,面对着皇子皇孙,能怎么样?难不成,让她去死吗?
燕崇一瞬间,气闷得厉害,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片刻后,才哑声道,“往后记得躲着他些。”
“知道了。”裴锦箬点头应声。
反倒惹得燕崇很是诧异地挑眉望向她,有些不适应,今日怎的这般听话?
裴锦箬曳起嘴角,“今日之事,还得谢过你。”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为她解了围。
燕崇清了清喉咙,反倒有些不自在了,“我救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明知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我也没指望你报答,就当是我前世欠了你吧!”
这话,却是让裴锦箬心头一颤,前世……哪里是他欠了她?分明是她欠了他啊!
刹那间,裴锦箬心头五味杂陈,抬头望向他。
燕崇却没有看她,抬起头,望着廊外大雪纷飞。
裴锦箬眸色微微一黯,垂下头,鼻头却是一痒,“阿嚏”了一声,她忙用手帕捂住了鼻子,抬起雾湿的眼,却见燕崇已是低头,皱着眉看她。
“这么大的雪,你怎的披风也不穿一件?”箍在她腕上的手,顺势一个下滑,握住了她的手,触手冰凉,他的眉心不由皱得更紧,复又拉起她,沿着回廊疾走。
等到出了回廊,他已是解开了披风,将她兜头兜脸地罩住,隔着衣裳,握住她的双肩,带着她走。
等到他将披风取下时,裴锦箬这才发觉他们已经置身在一间禅房之中。那禅房里烧了旺旺的火盆,暖和得很,竟好似将风雪都隔绝在外了一般。
她目光四处逡巡,打量着禅房时,燕崇的目光却落在她身上,片刻之后,却不由得低笑了一声,“你今日怎的这般乖巧?往日里,不是避我如蛇蝎么?今日,我带着,你便跟我走了?不怕我将你带去卖掉?”
裴锦箬一哂,他不会知道,她对他的信任,其实已经积累了两世,方才,她根本未曾想过他会带她去哪儿,只是,待在他身边,便觉得安心罢了。
只是,这样的安心与温暖,却不该是她贪恋的。
目光从他满是落雪的肩头和发间掠过,她垂下眼,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他,转而岔开了话题,“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往日里偶尔来大相国寺时住的禅房,我特意让他们给我留着的。”燕崇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之后,才低声答道。
“你常来大相国寺?”裴锦箬有些惊讶,怎么看,燕崇也跟寺庙这样的地方不搭啊!而且,大相国寺居然还会专程给他留出一间禅房来,真是好大的面子。
“我母亲的长生牌位供在这里,我偶尔会来看她。”燕崇语调淡淡地答道。
裴锦箬蓦然转头望他,他分明神色如常,可她的心尖却揪了一下,是了,他也与她一般,是个没娘的孩子。
只是,他往日里太过任性霸道,不可一世,便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总是让她不经意,便是忘了这一点。
禅房内的气氛莫名有些沉凝,而这样的气氛,燕崇显然不喜欢。
他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扇轻轻推开,往外看去,“这雪,也不知还要下多久。”
裴锦箬走到他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
外面的雪,更大了,扯絮一般,洋洋洒洒。天色也暗得如同已然天黑,从这个方向眺望出去,居然刚好能瞧见那座三层的灯楼。
灯火幽咽,在风雪之中飘忽,好似遗世独立,让人的心,不期然,便是静了下来。
他们两人,倒是从未如同此刻这般,平静地并肩而立。
许久之后,直到裴锦箬又“阿嚏”了一声。燕崇才收回了视线,信手关了窗,皱了眉,有些怒,对她的,也有对自己的。
怎么忘了,她方才怕是冷着了,还让她一道陪着自己在窗边吹着冷风。
只怪,方才与她并肩看雪的感觉太过美好,让他一时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雪,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停了,今日,怕是最好不要下山了,你是一个人来的么?跟着你的人呢?”燕崇皱眉问道。
裴锦箬经他这么一问,脸色却是立时变了,“糟了!”
“怎么了?”燕崇看她好似都快哭了。
“我方才等在殿门口,就是为了等我表哥的。他回后殿去给我取披风去了,哪里知道会撞见福王?”更哪里知道燕崇也来了,虽是解了围,却将她带来了此处。虽然都是事出有因,可是,方才,她竟是将这些忘了个一干二净。
裴锦箬真是要哭了,“我表哥出来见不着我,定是要四处寻我。还有……”还有外祖母若是瞧不见她,定是要担心的。
裴锦箬有些待不住了,“这禅房离方才那大殿远么?我得回去了。”她方才是被蒙着头脸带过来的,不认得路,只得问。
抬起头来,才见燕崇目光幽沉静深地将她望着,眼里隐约透出些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