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处,她的面容沉静,一双杏眼清澈纯净,被这样一双眼望着,好像便能涤净这世间所有阴暗不堪,极力隐藏的一切,都会无所遁形。
燕崇叹了一声,牵住她的手一扯,便顺势拥她入怀。口唇轻贴她耳畔,声气却有些低哑地道,“我家绾绾,这般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怎么好?”
裴锦箬没有说话,只是将脸贴在他胸口,沉浸在他独有的气息中,听着他强而稳健的心跳,才觉着无论要面对什么,也能安然度过。
过了好一会儿,燕崇才道,“辽东那边,董大荣与萧奕本就是沆瀣一气,所谓的弩月族动乱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萧奕这一去,再回来时,怕又是另一番境地。不过,皇舅舅早有所备,太子也心中有数,情况不至于太糟糕。我担心的,却是西北。”
“你是担心狄族?”裴锦箬想起斛律藏,心中仍是沉甸甸的。
燕崇“嗯”了一声,“斛律衍绝非斛律藏的对手,可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两方争端未平,北狄仍是乱政。”
“这样不好吗?”北狄乱着,便无暇他顾,西北边境便该安全,不是吗?
“如今想来,当年北狄的求和国书来得蹊跷,到了凤京城,不过虚晃一枪,所谓和谈,无疾而终,接着,便是内乱,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些。若果真只是赶巧还好说,可如果,这一开始,便是有人布的局......”燕崇神色端凝,隐下了后面的话。
裴锦箬却已是悄悄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是怀疑?”
燕崇点了点头,“别的且不说,去年冬上,凤京城尚且遭了雪灾,北狄雪灾更是厉害。牛羊冻死无数,若北狄政局尚且动乱还好说,若我这里得到的,都是假消息,今年秋末,北狄怕是会大举来犯。”
燕崇的这些字句都是猜测,可裴锦箬分明知道,他早已在斛律藏身边安插了钉子,还很硬的那种。不只斛律藏那里,只怕是北都城,北狄军中,都有他的眼线。可他很谨慎,像是已经不信这些递回的消息。
裴锦箬目下闪了两闪。
燕崇眉心微攒望向他,“我将我的顾虑与皇舅舅明言了,没想到,他也是一般的担心。是以,这些时日,我常常出入御书房,便是与皇舅舅和太子殿下商议西北之事,如今已是基本议定了章程。西北边境,自来是我燕家镇守之处,虽然这几年,我与父亲皆在凤京城,可西北军中将领,却还是多听我父亲调遣。只父亲年事已高,皇舅舅和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还是由我亲自去比较好。”当年,他在西北一战成名,英雄惜英雄,军中便是如此,以实力说话。燕崇在西北军中的威名,不比靖安侯弱,又正是年富力强时。
何况,当年,他力挫北狄大军,歼敌十之有四,北狄人恨他,却也怕他。
若果真是两军对阵,只要将绛底黑字的“燕”字旗挂出,怕于北狄军而言,已是震慑。这样计较来,去西北,燕崇自是最好的人选。
燕崇说完这些话时,便是将她自胸口推开了些,目光灼灼盯着她,一瞬不瞬,神色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短短的几息间,裴锦箬已是心念电转,片刻后,才幽幽问道,“何时启程?”
之前在她面前半点儿也未曾透露,今日,既然坦言告知,之前,又做那般情态,必然是已经决定了。
果然,燕崇望着她的神色一顿,转而有些心虚的不自在,犹疑片刻后,才道,“昨日接的旨意,六月初十前,需赶到军中。”
从这里到宁阳关,快马也要七八日的工夫,难怪今日要对她说了,因着,他也就只有四五日预备的工夫,便一定要启程了。
裴锦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然而,她这般的平静,却让燕崇越发地心头惴惴。
“此事,我接的是密旨,皇舅舅还要过几日,才会在朝会上宣布。”
等到宣布之时,便也是他要启程之日。
裴锦箬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燕崇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绾绾,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能说什么?这样的大事,原也不是我一介女子能够置喙的。何况......你早就决定好了,不是吗?又是陛下的旨意,我能拦得住?”而且,她再清楚不过,西北、宁阳关.......那里是燕岑用性命相护的地方。那里,是燕家的根。他对燕家的感情,或者说是责任,只比从前更重。
无论是任何事,任何人,都拦不住他。
何况,他本就是雄鹰,凤京城这锦绣繁华之地,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精致华丽的牢笼,只会束缚住他的翅膀而已。只有到了西北那广阔的天地里,他才能恣意展现他的才能。
“其实,我都知道,你不能不去,也该去......只是......我心里有些难受罢了。我们从成亲到现在,从没有分开那么久过,何况,还有晟哥儿......他还小,每日,他都要与你玩耍一番才肯睡的.....”说着说着,裴锦箬终于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若是果真起了战事,以你的性子,必是要冲锋陷阵的,刀剑无眼……”裴锦箬想起那个梦境,心里几乎是叫嚣着想要拦住他,却又被理智劝阻了。
燕崇心里又酸又疼,再也忍不住,抬手,又将她紧紧锁在了怀里。
千言万语,却只能变成一句话,“绾绾,对不起。”
让她这般不安,这般牵念不舍,可他却又不得不去。
两人就这般相拥在一处,吹着夜风,过了许久。
最后,裴锦箬哭够了,抬手抹了抹红肿的眼皮,心里,却好似也被这泪水涤得透亮了一般,抬眼望着燕崇,双眸清澈而坚定道,“你去吧!家里,还有晟哥儿有我呢。只记得,一定要顾好自己,我、晟哥儿,还有父亲、皇舅舅都等你凯旋归来。”
望着眼前柔而弥刚的女子,她的双眼尚因方才的痛哭红肿着,可眼中的光却已平静而坚稳。明明是柔弱,需要呵护的存在,可他却分明从她的眼中获得了前行的无穷力量。
良久,燕崇喉头滚动了几下,才哑着嗓道,“绾绾,谢谢。”
除了“谢谢”,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些什么。
裴锦箬却是望着他,笑了开来,那笑,如同雨后的海棠,清丽无双,灿耀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