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笑道:“方才听他说话就觉得耳熟,回头一看便确定了。”
慕风烟神色凝重起来:“你以前常他不是好人,事实证明你说的没错,我担心,他接近我,可能是因为你,他知道你的身世。”
想到此处,慕白也皱紧了眉头。
“好了,不想了,都决定逃婚了,你可不许反悔。”瞧见他微蹙的眉头,慕风烟刻意逗他。
她伸手在他两眉之间揉了揉。
“不反悔。”他一笑,神态柔和,目光却很坚定。
“若你有不得了的身世你也不反悔吗?”
明知慕风烟是逗他的,他却本能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摇摇头。
“我想去吃汤圆,听说长安城的汤圆种类繁多。”慕风烟笑道。
慕白闻言:“那我去喊张大哥褚尉哥一起……”
他还未说完便被慕风烟拉着跑了。
“慕白是个大傻瓜,我们去吃汤圆,叫他们去作甚。”
慕风烟牵着慕白的手,朝长安郊外的市集跑去。
“老板,把你们这里所有汤圆都做一份送上来。”慕风烟说道。
老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好嘞。”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莲蓉汤圆、豆沙汤圆、芝麻汤圆、桂花蜂蜜汤圆……”
慕风烟看着一小盅一小盅的汤圆摆放在她的面前。
她激动的搓手,本来她就喜欢吃汤圆,可是在北方的时候连糯米粉都没有,很少能吃到。
来长安了,一定要吃个饱。
“别烫到了。”慕白拿过她手中的勺子。
舀起一粒汤圆,吹了吹,待凉了才送到慕风烟嘴边。
“呃……”慕风烟余光瞟了眼四周,几乎整个汤圆铺子里的人都在看他们。
慕风烟“腾”的红脸,她小声道:“慕白……我自己来吧。”
她明白他想宠她护她的心情,但是她还是不习惯对着很多人“撒狗粮”……
“嗯。”慕白将勺子递给她。
他怎么了……光是看着她吃东西,就会觉得很幸福,心里抹了蜜一样的甜。
慕风烟一口气吃掉好几盅子汤圆。
“慕白你也吃啊,再看我,我得吃的撑死了。”慕风烟擦了下嘴说道。
“我去,你们两个,竟然躲到这里来吃汤圆!”安小弗骑着马过来,本来他经过这家汤圆铺,走远了又折回来了。
约会吃东西被抓现行……
慕风烟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小弗却是下马直接走至慕白对面坐下,对老板道:“她吃什么,给我也来一份。”
“你怎么过来了?张甚他们呢?”慕风烟问道。
“我还以为你只关心花前月下,谁都忘了。”安小弗道,“慕白和你一走,你哥临时有事离开了,张甚去城外接柳婴去了……”
慕风烟一震:“柳婴回来了?”
“是的,柳婴被调到长安做兵部员外郎了。”安小弗说道。
兵部员外郎,从五品,虽然官职不高不低,但是是兵部。
柳婴一家当初不是被晋王也就是今天的皇帝设计外调的吗?
皇帝为何突然启用柳婴了?
“怎么回事?”慕风烟问道。
安小弗摊手道:“我怎么知道。”
“客官,您的汤圆来了。”老板将汤圆奉上。
安小弗也不顾烫,当即吃了一个。
最后烫得话都说不了了……
“呆子……”慕白给他递去一碗凉水。
安小弗眼眶红红的,显然舌头快被烫熟了,他连反驳慕白的力气都没有。
慕白给安小弗喂了水,又将帕子递给他。
安小弗擦干眼泪,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汤圆铺子前来了一个少年,瞧不出年纪,只知道是个少年。
那少年推着个推车,车上全是一卷一卷的画作。
“阿芜,你今天这么早收摊?”汤圆铺的老板显然是认识少年。
少年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汤圆铺的老板给他用大碗打了一碗汤圆,少年接过径直的走向慕风烟那桌。
……因为只有慕风烟那桌一个空位了。
少年坐下,一只腿放在长凳上,没看同桌的人,大口大口的吃起汤圆,一点也不嫌烫。
安小弗惊讶的瞧着少年。
这少年容颜美丽,安小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同于慕白的绝美,这个少年用一种慵懒倦怠的美,他美的张扬又随性,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少年突然放下勺子,望向安小弗。
那双慵懒的眼也变得锋利起来。
“……”安小弗红着脸,怪不好意思的挪开目光。
少年本想低头继续吃汤圆,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慕白。
他眼一缩,低下头继续吃汤圆,等一大碗汤圆吃完了,他擦干净嘴,又喝了一碗凉水。
“诸位,要买画吗。”他突然开口。
安小弗没有料到,这少年会对他们说话,因为他直觉这少年不是那么好缠的人。
连慕风烟也望向他。
却听那少年道:“这位哥哥生的貌若天仙,阿芜真想为哥哥作一幅画。”
汤圆铺子的老板笑道:“阿芜,难得见你想给人作画呢。”
阿芜性子孤僻,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许多人上门求他作画,他都会拒绝。
汤圆铺的老板又对慕白他们道:“阿芜的画技是最厉害的,连长安城里很多画师都赶不上他的,他画的人物惟妙惟肖,一定能将公子画好。”
慕风烟觉得这阿芜前后反差太大,不禁皱起眉。
“慕白,我们走。”安小弗也察觉道了,他拉起慕白就走。
那少年却是笑道:“我住在前面的桃树林里,十里长亭的尽头有个茅草屋,你们若是想作画就来找我,我姓萧名芜,旁人都唤我阿芜。”
少年说完,推着他的画车走了。
汤圆铺的老板道:“哎,真是可惜了。”
慕白付钱的时候,那老板还在唠叨:“阿芜是个可怜的孩子,还有瞎子师父要照顾,你们若是想买画一定找他。”
闻言,慕白的手一震,他转身回首望向那少年远去的背影。
“阿芜……”
内心一股酸涩的熟悉感,驱动着慕白朝着少年的方向走了一步。
“慕白?”安小弗唤了他一声。
慕白突然朝那个少年追去。
他在少年身前停下。
却不想,看到一张热泪盈眶的脸。
萧芜并不知道慕白会追上来,他睁大泪目望着慕白。
一瞬间只觉得周遭都是耀眼的白。
慕白不知倨傲又慵懒的少年,为何在离开后哭得这么伤心,但他知道看到他流泪,他的喉间哽咽,他也很难过。
“阿芜……”他唤他。
萧芜几乎屏住了呼吸,他用尽一生的力气,在等慕白的下一句。
却只等到他说:“帮我画一张画像吧。”
这一瞬,萧芜的眼泪流的更猛烈了,擦都擦不完,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眼泪滔滔不绝。
阿芜只能一再的点头再点头。
——他一生的倨傲,全化作眼泪。
他此前从未哭泣过,即使是小时候被人打的半死,也未流过一滴泪,却在这一刻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只因面前的人不记得他了。
他真的不记得他了。
阿芜推着车往家的方向走,他已哽咽到说不出那一句:您跟我来。
而慕白看着少年,心里也难过极了。
慕白跟着阿芜走,安小弗和慕风烟跟着慕白走。
安小弗看着慕白,又看向慕风烟,他突然更加欣赏慕风烟了,在任何时候都不问多余的问题,她给慕白绝对的尊重。
她总是这么安静的旁观,在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给出正确的指引。
不愧是军人出生啊。
安小弗浅浅一笑,既然慕风烟不问,他更不好问了。
秋季的桃林,一眼望去全是黄绿的叶子,十里长亭的尽头果然有一间茅草屋。
茅草屋比邻着一条小溪,小溪前是几株石榴树。
萧芜将画车扔下,他随手摘了好几个石榴。
抹干净眼泪,将石榴全部塞在慕白怀里。
慕白看着怀中可爱的石榴,却莫名觉得心酸。
这时候,茅草屋门口走出来一个男子,那人一身白衣,撑着一根竹竿。
安小弗和慕风烟也正好赶到,在慕白身后不远处。
他们看到那门边的男子,看着二十七八的样子,但安小弗估计他有三十几岁。
男人容貌清秀而俊雅,很显年轻。
男人撑着竹竿,显然眼睛有问题,可能是瞎子。
但男人那身清贵气度,一看不像是普通人。
“师父。”阿芜跑上前去扶男人。
“来客人了吗?”男人笑道,握着阿芜的手,坐到茅草屋前的一块大石头上。
阿芜擦了一把眼泪,“嗯”了一声。
阿芜师父愣了一下,抓住阿芜的手道:“阿芜怎么了?”
倨傲的阿芜,是从来不会哭泣的。
阿芜摇摇头,松开他师父的手,笑道:“我没事的师父,我要给客人作画。”
阿芜师父皱着眉点头。
阿芜领着慕白进来,慕风烟和安小弗也跟了上前。
阿芜望向安小弗和慕风烟。
安小弗尴尬道:“没事,你画就是了,别管我们。”
阿芜点点头,在石桌上铺开宣纸。
慕白坐在那个阿芜师父的身旁,可他绝美的双眼却一直盯着阿芜师父。
阿芜师父淡淡一笑道:“公子何故总瞧我。”
慕白愣了一下,笑道:“我也不知……”
慕白一开口,阿芜师父身体一震,须臾,他竟杵着竹竿靠近他,双手紧握住慕白的手腕:“阿初……阿初是你吗?”
他的手紧握着慕白的手腕,他的声音极尽沙哑,沧桑而沉郁。
“……”慕白被他抓着手,却本能的没有推开他。
安小弗正要上前一步,被慕风烟拦下了,她低声道:“他们对慕白没有恶意。”
那一声“阿初”,慕白纹丝不动,却让阿芜哭到不能自已。
在极尽萧瑟的秋风里,在所有人的缄默里,阿芜师父突然放开慕白的手,低下头道:“我,我可能认错人了,抱歉,这位公子。”
他说完后,杵着竹竿进了草屋。
慕白凝着那人的背影,心里的伤感再度奔腾。
在茅草屋呆了半个时辰后,阿芜笑道:“抱歉,今日画作无法完成,明日我给公子送去,还望公子告知住处。”
少年虽在笑,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慕白却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我住在祥瑞客栈,你若画好便送去那里吧,明日我有事,后日你送去吧。”
他这个拍肩的动作,让阿芜忍住的眼泪再度决堤。
阿芜送慕白他们,在溪边的石榴树上又摘了几个石榴。
安小弗很通情理的掏出银子,朝阿芜笑道:“这些石榴算是我买的。”
阿芜却厌恶的白了他一眼,转身朝茅屋里走。
他们没有听到阿芜的话:这些石榴,本就是为他而植。
慕白回到客栈,慕风烟给他剥了阿芜送的石榴。
安小弗不爱吃,瞧都没瞧一眼,而慕白一口气吃了三个。
“你这么喜欢吃石榴的吗?”慕风烟惊讶道。
慕白摇摇头:“不知道,越吃越觉得心酸,越心酸越是想吃……”
安小弗却是白了一眼慕白,吃个石榴还能吃出这么复杂的情感……
慕白还想继续吃,安小弗将搁石榴的盘子挪开了,认真道:“现在该我问你了,那个少年为什么哭的那么难受,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可是他和他的师父好像认得你。”
慕白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我不清楚,我就是看着他哭觉得很难过……看他离开的时候也是一样,所以才追上去的。”
慕白低下头,他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他只是觉得难过。
安小弗却是生气道:“你知不知道当你在乎的人不记得你了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那个阿芜哭的那么伤心,还有阿芜师父,在给你说完抱歉之后,他路都走不稳了……明明是认识你的却非要说自己认错了人,是知道你失去记忆了,不想你难过吧。”
安小弗叹了一口气,继续教训道:“你倒好,失忆一身轻,苦的是那些记得你的人!真是心疼阿芜和他师父。”
慕白咬着唇,盯着桌案上那一盘石榴,神情复杂。
安小弗望着慕白又望着石榴,道:“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沉默了许久,慕白摇摇头。
安小弗同慕风烟耳语道:“你是学医的,你知道他是什么症状吗?还有救吗?”
慕风烟耳语过去:“要是能救早就帮他记起来了,我不知道他这种情况在医学上算不算失忆……他完全等于重新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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