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花分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九仙山桃园洞广成子,只因犯了杀戒,只在洞中静坐,保摄天和,不理外务。忽有白鹤童子奉玉虚符命,言姜子牙不日金台拜将,命众门徒须至西岐山饯别东征。广成子谢恩,打发白鹤童儿回玉虚宫去了。
道人偶想起徒弟殷郊:“如今子牙东征,把殷郊打发他下山,佐子牙东进五关,一则可以见他家之故土,一则可以捉妲己报杀母之深仇。”忙问:“殷郊在那里?”殷郊在殿后听师父呼唤,忙至前殿,见师父行礼。
广成子说道:“方今武王东征,上下诸侯相会孟津,共伐无道,正你报仇泄恨之日。我如今着你前去,助周作前队,你可去么?”
殷郊听罢,口称老师:“弟子虽是纣王之子,实与妲己为仇。父王反信奸言,诛妻杀子,母死无辜,此恨时时在心,刻刻挂念,不能有忘!今日老师大舍慈悲,发付弟子,敢不前往以图报效,真空生于天地间也!”
广成子道:“你且去桃源洞外狮子崖前寻了兵器来,我传你些道术,你好下山。”殷郊听说,忙出洞往狮子崖来寻兵器。只见白石桥那边有一洞,怎见得?有《西江月》为证:
门依双轮日月,照跃一望山川。珠渊金井暖含烟,更有许多堪羡。叠叠朱楼画阁,凝凝赤壁青田。三春杨柳九秋莲,兀的洞天罕见。
话说殷郊见石桥南畔有一洞府,兽环朱户,俨若王公第宅。殿下自思:“我从不曾到此,且过桥去,便知端的。”来至洞前,那门虽两扇,不推而自开。
只见里边有一石几,几上有热气腾腾六七枚豆儿。殷郊拈一个吃了,自觉甘甜香美,非同凡品:“好豆儿,不若一总吃了罢!”刚吃了时,忽然想起:“来寻兵器,如何在此闲玩?”推出洞来,过了石桥,及至回头,早不见洞府。
殿下心疑,忽觉浑身骨头响,左边肩头上忽冒出一只手来,殿下着忙,大惊失色。只见右边又是一只。一会儿忽长出三头六背,把殷郊只唬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只见白云童儿来叫:“师兄,师父有请。”殷郊这一会略觉神思清爽,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上下獠牙,多生一目,晃晃荡荡来至洞前。
广成子拍掌笑曰:“奇哉!奇哉!仁君有德,天下异人。”命殷郊进洞,至桃园内。广成子传与方天画戟,言曰:“你先下山,前至西岐,我随后就来。”道人取出番天印、落魂钟、雌雄剑,付与殷郊,殷郊即时拜辞下山。
广成子叫住殷郊:“徒弟,你且住,我有一事对你说。吾将此宝尽付于你,须是顺天应人,东进五关,辅周武兴吊民伐罪之师。不可改了念头,心下狐疑,有犯天遣,那时悔之晚矣。”
殷郊道:“老师之言差矣。周武明德圣君,吾父荒淫昏虐,岂得错认,有辜师训?弟子如改前言,当受犁锄之厄!”道人大喜,殷郊拜别师尊。正是:
殿下实心扶圣主,只恐旁人起祸殃。
殷郊离了九仙洞,借土遁往西岐前来。正行之间,不觉那遁光飘飘落在一座高山。怎见得好山?有赞为证。赞曰:
冲天占地,转日生云。冲天处尖峰矗矗,占地处远脉迢迢。转日的,乃岭头松郁郁;生云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郁郁,四时八节常青;石磷磷,万年千载不改。林中每听夜猿啼,涧内常听妖蟒过。山禽声咽咽,走兽吼呼呼。山獐山鹿,成双成对纷纷走;山鸦山雀,打阵攒群密密飞。山草山花看不尽,山桃山果应时新。虽然奇险不堪行,却是神仙来往处。
殷郊才看山岭险峻之处,只听得林内一声锣响。见一人面如蓝靛,发似朱砂,骑红砂马,金甲红袍,三只眼,拎两根狼牙棒,那马如飞,奔上山来。见殷郊三头六背,也是三只眼,大呼道:“三首者乃是何人,敢来我山前探望?”
殷郊答曰:“吾非别人,乃纣王太子殷郊是也。”那人忙下马,拜伏在地,口称:“千岁,为何往此白龙山经过?”殷郊道:“吾奉师命,往西岐去见姜子牙。”话未曾了,又一人戴扇云盔,淡黄袍,点钢枪,白龙马,面如傅粉,三绺长髯,也奔上山来,大呼曰:“此是何人?”蓝脸的道:“快来见殷千岁。”
那人也是三只眼,滚鞍下马,拜伏在地。二人同道:“且请千岁上山,至寨中相见。”三人步行至山寨,进了中堂。二人将殷郊扶在正中交椅上,纳头便拜。殷郊忙扶起,问道:“二位将军高姓大名?”
那蓝脸的应道:“末将姓温,名良。那白面的姓马,名善。”殷郊对温马二人言道:“吾看二位一表非俗,俱负英雄之志,何不同吾往西岐立功,助武王伐纣?”
二人问道:“千岁为何反助周灭纣者,何也?”殷郊答曰:“商家气数已尽,周家王气正盛,况吾父得十罪于天下,今天下诸侯应天顺人,以有道伐无道,以无德让有德,此理之常,岂吾家故业哉!”
温良、马善曰:“千岁兴言及此,真以天地父母为心,乃丈夫之所为,如千岁者鲜矣!”温良与马善整酒庆喜。殷郊一面分付喽罗改作周兵,放火烧了寨棚,随即起兵。殷郊三人同上了马,离了白龙山,往大路进发,径奔西岐而来。正是:
殷郊有意归周主,只怕苍天不肯从。
殷郊正行,有喽罗来报:“启千岁,有一道人,骑虎而来,要见千岁。”殷郊闻报,忙分付左右旗门官,令:“安下人马,请来相见。”
道人下虎进帐,殷郊忙迎将下来打躬,口称:“老师从何而来?”道人曰:“吾乃昆仑门下申公豹是也,殿下往那里去?”
殷郊答曰:“吾奉师命,往西岐投奔姬周。姜师叔不久拜将,助他伐纣。”
道人笑笑:“我且问你,纣王是你甚么人?”殷郊回答:“是吾父王。”
道人曰:“恰又来!世间那有子助外人而伐父之理?此乃乱伦忤逆之说。你父不久龙归沧海,你原是东宫,自当接成汤之胤,位九五之尊,承帝王之统,岂有反助他人,灭自己社稷,毁自己宗庙!此亘古所未闻者也。且你异日百年之后,将何面目见成汤诸君于在天之灵哉?我见你身藏奇宝,可安天下,形像可定乾坤,当从吾言,可保自己天下,以诛无道周武,是为长策。”
殷郊答曰:“老师之言虽是,奈天数已定,吾父无道,理当以让有德。况天心以顺,周主当兴,吾何敢逆天哉!况姜子牙有将相之才,仁德数布于天下,诸侯无不响应。我老师曾分付我,下山助姜师叔东进五关,吾何敢有背师言?此事断难从命!”
申公豹暗想:“此言犯不动他,也罢,再犯他一场,看他如何。”申公豹又道:“殷殿下,你言姜尚有德,他的德在那里?”
殷郊说道:“姜子牙为人公平正直,礼贤下士,仁义慈祥,乃良心君子,道德丈夫,天下服从,何得小视他?”
申公豹曰:“殿下有所不知。吾闻有德不灭人之彝伦,不戕人之天性,不妄杀无辜,不矜功自伐。殿下之父亲,固得罪于天下,可与为仇。殿下之胞弟殷洪,闻说他也下山助周,岂意他欲邀己功,竟将殿下亲弟用太极图化成飞灰,此还是有德之人做的事,无德之人做的事?今殿下忘手足而事仇敌,吾为殿下不取也!”
殷郊闻言,大惊:“老师,此事可真?”
道人言:“天下尽知,难道吾有诳语?实对你说,如今张山现在西岐,驻扎人马,你只问他。如果殷洪无此事,你再进西岐不迟;如有此事,你当为弟报仇。我今与你再请一高人来,助你一臂之力。”申公豹跨虎而去。
殷郊甚是疑惑,只得把人马催动,径往西岐。殷郊一路上沉吟思想:“吾弟与天下无仇,如何将他如此处治?必无此事。若是姜子牙将吾弟果然如此,我与姜尚誓不两立,必定为弟报仇,再图别议。”
人马在路非止一日,来至西岐,果然有一枝人马,打商汤旗号,在此住扎。殷郊令温良:“前去营里,去问果是张山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