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遵纪守法而又有一份工作的镇民,生活在岔河镇的西北区域。
费恩事务所就坐落在该区临沥青大路的一条街上。如果无视常年在门前淤积的污水恶臭,车马人流经久不息的喧腾,养犬人邻居不时“不小心”放出恶犬来吓人,深夜对角酒馆总有莫名其妙的人喝醉后来撒野谩骂……无疑,这将是个经营生意的好门店,位置四通八达、通风明畅,招牌在大路另一头能看被看清。
呃,前提是,假如上面没有被人扔满了泥巴。
欧菲伊彻对费恩事务所的位置印象已不太深刻,为了避免走错位置,一路走来问了问路人,结果在居民区绕了好大一圈,才绕回最开始的起点附近,找到了费恩事务所的所在。
那养犬人邻居敦实而凶恶,看见找他问路的欧菲伊彻最终还是绕了回来,松垮的嘴角拉得更下了。
他没好气得朝欧菲伊彻瞪来一眼,转身把手里肥腻的碎肉料往远远抛去,在看那些狗去争食时不忘嚷嚷一句:“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和那些肮脏的家伙有来往。”
看来,就算以保护镇民抵御隐秘仪式的侵害为己任,身为隐秘仪式的专家的名声还是不好啊。欧菲伊彻心想到。
特别是,最近又发生了一起影响甚远的隐秘事件,而费恩却没能起到保护镇民的作用。面对莫名而无法抵御的侵害,迁怒于他人也是难免。
只是欧菲伊彻听闻,受影响最严重乃至出现理智丧失,过了半个月还没有康复迹象的,是居住地更靠近广场的上层镇民。他在路过广场附近时,看见教会人士与进行协助的城防队在戒备与调查,而居民们大多是惶惶然的恐惧模样。
没有受到太多波及的一般镇民以及吸附于镇子的劳苦贫民们,虽没有对他们生活造成深刻影响,但他们都乐于表达对这困扰的不满。
在其他地方是对教会的谩骂,而这里,则是对费恩及其事务所赤裸裸的攻击。
思绪感慨纷繁而至,欧菲伊彻把它们和一声叹息全呼出了身体,走上了通向事务所二楼的建筑外部石梯。
他抬手刚打算敲门,只听有熟悉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木门传来。
听声音是夏洛特。她怎么会亲自跑来事务所,这有点奇怪。
夏洛特平日多在小酒馆内待着,忙于用书信和镇内外的一些贵族进行交际。而为了保障她以及凯西的安全,费恩几乎每日都会带着学徒前来问安。
在检查一遍夏洛特身上和房间内他所设下的保护措施后,才会抽身离去,留下一名学徒贴身照看四处活动的欧菲伊彻。
顺带一提,费恩似乎并不需要触碰夏洛特与具体房间的某一角,更不见他有拿出什么或使用什么物件。检查的时候也仅仅是细细看上几眼,让欧菲伊彻他实在摸不着头脑费恩到底做了什么。
费恩来的时间倒不固定,只不过每日确会来一次。有的时候他还没来,就有学徒先来到小酒馆门口等着欧菲伊彻了。这一点让欧菲伊彻很不舒服,感觉费恩似乎只是借照看夏洛特的名义,实则是要紧紧盯住自己一样。
可既然费恩每次都会与夏洛特有机会相见,为何夏洛特还要专门跑来事务所呢?
欧菲伊彻停下了动作,弯腰坐到石梯上,隐去自己的身影而不被其他人一眼看见。他打算悄悄聆听一段房内的对话。
“……凯西昨夜作了噩梦,说她看见了那已经告辞离去的女仆在她眼前被残酷杀害了。费恩先生,你给的镇静花茶能不能再多一些份量呢?”
“好。我要问一句,她是否认为那是发生过的事?”
“也许没有,凯西似乎认为那是可怖事件的影响,还问我有没有作噩梦呢。只是我看她的样子有些憔悴,所以…”
“那你有做噩梦吗?戈斯拉尔的好姑娘。”
“我…我不清楚……”
短暂沉默后,欧菲伊彻勉强听见夏洛特继续说道:
“我梦见了…缠绕在我身上的某种重荷消失了,可我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我梦见,没有了重荷的我,随后飞上了天空。噢,请、请不要嘲笑我。虽然我的心情也因为飞翔而愉悦,但那并非是非常梦幻的感受。除了解脱与愉悦之外,我还感到了巨大的不安。我不清楚,那是否也算噩梦……”
费恩的叹气隔着薄门板都能听清:“你可还记得,我曾和你解释过,戈斯拉尔家族从先祖继承了一份礼物,可能会在某些族人中显现吗?”
“先生是说,那份可能隐藏在我血脉之中的力量吗?”夏洛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可我,真的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这几天也没有什么感到不适的地方。”
费恩的声音变得沉重:“我那时候只是说,你的能力可能会遭遇冲击后激活,你很可能会遭受某些不适的感觉。但当着你的仆人们,我只能对你有所欺瞒,只是让你关注你的身体状况是否会不适。”
夏洛特更困惑了:“你的意思是…?”
费恩放缓了语速,声音也变小了一些。欧菲伊彻有些做贼一样向木门挪近了些,把耳朵更一步贴近。
“我没有告诉你,如果你出现了不适,那不是因为你血脉力量的激活…而是因为你血脉力量的遗失。”
费恩顿了一顿,让夏洛特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那事件,就是为了争夺你的血脉力量而起的。在某些借助了超凡力量的人眼里,你的血脉力量就像是一群慢腾腾游走在草原上的肥美羔羊,肉质鲜嫩、行动迟缓又毫无反抗能力。狼群与鬣狗们隔着十海里之远,就能闻到甜美的香味。在不用顾及你父亲的存在后,它们便蜂拥而至。
“现在还没有人清楚,你的血脉能力到底是如何在那事件里失去的。但你确实遗失了这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
“这股力量仅仅在历史上闪现过其全貌的冰山一角,都足以让你们戈斯拉尔家族一直坐拥这帝国南境最为肥沃和丰饶的领地。
“它也让帝国一直忌讳戈斯拉尔家族的力量,试图让你们远离军队。即便是侯爵之子去读士官学校这么一件事情,都可以充当政治谈判的筹码。就连我这种毫不关心政治的人,都能从街头小巷的八卦轶事中理解到这一点。”
费恩停顿了片刻:“你会有不少时间去消化这一件坏消息——如果说它还存在哪些微不足道的好处,那就是那些狼群和鬣狗们恐怕也得花上一段时间,来判断你的这股力量是否真的完全消失了,以及放弃将你作为它们的目标。教会也很反常地没有频繁来向你问询事情经过,那些戾气无处发泄的人们也没法把矛头对向你,把你当成引发事件的罪魁祸首——你现在会比较安全,暂时而言。”
夏洛特的声音听上去却有些欣喜:“所以说,并不是因为卢卡先生做了错误的决断,让我们连夜赶来,而不是藏匿在商旅之中,最后导致我遭遇这事件。是这样吗?”
“呃…什…?没错,事情的发展和你说的卢卡先生做了怎样的决断恐怕并没有联系。它还是会发生的,戈斯拉尔小姐。”
“请把那些花茶给我。我要回去想个办法,写一封信告诉卢卡先生,发生这些事情并非他的错。”
欧菲伊彻蹑手蹑脚走下石梯,躲到街角的另一侧。
不久,他看见夏洛特从事务所离开,朝着小酒馆走去,步伐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