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乐空挥袖而去,独留下沐正皓还在寝宫里。
沐正皓看着乐空的身影走远,眼神却很坚定,没有半点的晃动,轻声的道:“第二步若是走下去,你会死,我不准你死。”
乐空的身影一顿,打开的殿门让寒风冽冽灌如寝宫中,风雪注了满袖,像是在寒风中欲飞的蝴蝶,乐空敛目,看不清神色,睫毛微颤了一下,便继续着刚才的步子,走出了寝宫。
这是乐空的寝宫,但是为了逐他这个客,乐空甚至直接去了别的殿中,乐空到底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呢?
在乐空的印象中,他与沐正皓的相遇,是在梅林中,但是在沐正皓的记忆中,他第一次见到乐空,却是在一个夏天。
那时在竹林小径中,沐正皓在竹林堆中偷闲半日,却隐隐听得小径那边传来交谈声,碧绿的竹子漫天,挡住的视线,沐正皓看不见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看不见沐正皓,风间是淡淡的竹子香。
一片绿色的天地,外面有一个冷淡的声音没有感情的说:“巡抚大人,此次扬城以南数百里都颗粒无收,朝廷拨了款让大人你去赈灾,辛苦大人了。”
一个中年的声音谨慎的道:“为国为民,辛苦也是应当了,谢国师的关心,臣下定当恪尽职守。”
国师问道:“巡抚大人你知道,本国师最见不得的就是有百姓受苦,上次我知晓大人的亲族在京都与百姓不睦,心中十分的痛心,此次大人好好的安置灾民,我祈天的根基才得稳定,这功劳都是大人你的,本国师心中谨记,天下的子民也都记着。”
那巡抚的声音开始变得惊恐,急忙的道:“赈灾之事不是臣能决定的,国师大人还请往上去与太子谈一下,臣下做不得这个主。”
国师道:“莫要胡言乱语,此事与太子有什么关系呢?太子是我国的根本,他自然比我这个国师还想要祈天子民好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自然是如此的。”
国师的声音思索着道:“巡抚大人帮我解一个谜题吧,我昨日夜观星象,见得去祈天竟然出了一位贪污之臣,巡抚大人说我若上报,此事是往上的太子能做主,还是皇上能做主。”
那巡抚惶急的奉承道:“国师能做主。”
国师道:“天下是赫家的,我做什么主?大人不要胡言,回去做准备吧,明日就要启程了。”
“是,臣下知道怎么做了,臣下告退。”
那边的声音沉寂了很久,那国师的声音才不忿的道:“一群好吃懒做的孙子,救个灾都还要我威胁才能行。”
那是个开始,沐正皓在那场漫天的绿色中,记住了一个叫乐空的国师,记住了那个在别人走后,会在背后骂孙子的人。
而第二次,却是在西宛小院外,哪里一直很僻静,很少有人来,甚至经过都很少,那一次,是太子赫跖与乐空的对话。
太子一身宝石蓝的华服,金冠束发,腰着玉带,奢华无比,他眼中怒意未平的问乐空道:“我身为一国太子,身为祈天的国本,你是我祈天的国师,你为何不协助我做事!却处处的针对我!我若有什么决断,你都会反对,我若有什么作为,你都会想方设法的阻拦,你不要忘了!我是太子!我姓赫,我将是未来的皇帝,你不过是国师而已!”
近日里无论是什么事情,都被国师一直反对,加上今日被手下几个被国师收拾过的臣子挑拨,他才如此压不住怒气的前来与国师争论,好警告国师。
乐空听得太子的话,却只是冷淡的道:“太子息怒,我要是为了赫家的江山才如此,太子的决断英明,只是总是有一些不妥之处,我才会一直反对,并无针对太子之意,还请太子不要听信谗言,误会了我的一片忠心。”
太子横眉冷冷的看着眼前令人讨厌的国师,语气不忿的道:“国师,你不止要逼死我,你还想要逼死满朝文武百官吗?我行为不妥,满朝上下又有谁的行为在你的眼中是妥的!”
太子在说乐空不给他们活路,可是他们又何尝想过,是乐空一直在给他们留活路,如果没有乐空,大约现在的祈天早已经乱成了一片,内忧外患不断了,根本没有现在太子在说所谓的不留活路份。
乐空面无表情道:“太子想多了,我是为了祈天着想,民生安泰,国家才能昌盛。”
“那百官呢?他们身为官员,民生安泰了,他们却不能安泰,难道国师你就要这样折腾我们吗?还请日后国师好好的侍奉神明,不要在干涉朝廷之事了。”
乐空面无表情道:“便是神明使我不得不管,祈天的子民需要庇护,我自当庇护他们,若是退居神殿,只怕就听不到百姓要对神明说的话了,还请太子见谅。”
“你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太子,待我登大宝之日!你便好好的回去侍神吧!这天下是赫家的,你姓乐!你不过是赫家天下的奴才而已,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妄自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乐空还是面无表情道:“那就在此先敬谢太子陛下登位后让我休息,我也不认为我可以掌控一切。”
太子挥袖厌烦的道:“既然如此,你知道就好。”
而在太子走后,冷漠的外表瓦解,唇中慢慢吐出一句话:“傻叉,我为人民服务关你赫家什么事。”
这两次,给了沐正皓一个开始,这个开始,却是一个很漫长的经过。
沐正皓开始下意识的注意‘乐空’,‘国师’,这样的字眼。
无意间见识到了他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会板着一张脸,在天花泛滥的时候问到底是谁负责开药方治疗的,守在病人的身边,给全城大小户人家免费的派发预防的药草,为了不让下面执行的人阳奉阴违对百姓卡油,多方的施压,每次和官员洽谈完的时候,他都会和身边的小太监说:“记得加强离天宫的守卫。”
沐正皓关注着乐空,看着他的一言一行,在朝堂之上,想方设法的掰倒鱼肉百姓的贪官,威胁,镇压,和颜悦色,冷漠无情,这样如同是变脸一样的功夫,在官员中斡旋着,就是为了让那些官员能对百姓手下留情些。
在朝中平衡各方的利益,让利益链条不断截。
沐正皓在这个腐朽的王朝里当质子,早已经把这个王朝给看得通透了,但是他却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王朝在他看清腐朽之后那么多年都还没有走向衰败?
而在发现乐空的存在的时候,沐正皓找到了答案,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背后努力的维系着这个王朝的安定。
如果没有他,大概灾地早已经饿殍满道了,这个王朝中的官员,总是想着要占最大的便宜,而一旦也解决不了的东西,就当成压箱底不表露出来,而乐空去解决那些事情,还得威胁着那些官员乖乖的把事情交给他来解决。
一次次的威严的恐吓,温言的安抚,和朝中势力的斡旋。
他没有去抓住祈天的命脉,没有去刻意掌控祈天,但是祈天却是半点也离不开乐空,离开乐空的其他,象征着无节制的腐坏和走向崩塌灭亡。
不是不疑惑,很难理解为什么面对着这样的状况,乐空都还能对祈天这样的尽心尽力,甚至不顾众官员的联合和排挤,都在为着祈天做打算,而乐空也不是永远都一副冷淡的模样,在人后,在觉得累的时候,会悄悄的在梅林里躲着烤肉吃。
在一个不能吃肉代表神圣的身份上,对方却偏偏是半点也离不开肉这样的东西,而代表着神明的他,却是完全在行使着神明一般的责任,保护着整个祈天。
而在神明的背后,却是谁也想不到的懵懂性格,沐正皓看着乐空在四处奔波的时候疲惫的按着太阳穴,看着他在解决下一件事情的时候满足的眼神,看着他在平静之后的怒气怨愤。
大概这一辈子,一寸都移不开在他身上的目光吧。
但是却没有想到,在那样一个乐空绝对不可能出离天宫烤肉的天气,乐空却来了,在他坐在梅树上,满身霜雪的想要看见他的时候,就看见他了。
从那天在奕奕绿竹中,沐正皓听得乐空在人走后说的那声孙子,漫天的绿色映在严眼中,是鲜艳的夺目的颜色,树叶旋转着落下,天光映过,沐正皓闭上眼睛,嘴角是泛起的淡淡笑容,在那个闲散的午后,笑得带几分的捉狭,听着竹林外慢慢走远的脚步声,两人之间在如此静谧无声的开始。
沐正皓看见乐空在轿撵上松散的坐姿,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总是一副很头疼的模样,精美的国师袍覆盖在他的身上,无数次的争论,和众人的斡旋,沐正皓都在看着。
总是面色偏白,看起来有些苍白的乐空,总是会在一颗偏僻的梅花树下偷偷的烤肉吃,在小树洞里塞满了烤肉用的东西。
梅花的树干苍老有力,当冬日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的时候,沐正好以为乐空不会来了,那天晚上的梅花开得很好,一树的迷乱红色,白色的雪从天穹飘落,在红梅与白雪之间,是浅浅的清香飘动,暗香浮动在鼻尖,沐正好坐在梅花树上,雪覆盖在他的身上,他却是半点都不觉得冷,手上拿着大氅,却没有披上。
大约是想着乐空,就会很暖了吧。
但是那天他却偏偏来了,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但是却还是跟往日里一样,私下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看着他把鸡给烤得金黄,感叹着道:“好香啊!”
然后倒垂了下去,附和的道:“是啊,好香啊。”
那时他看着乐空的眼神,乐空看着他,乐空的眼里有太多的东西,太冷,乐空其实是个很绝情的人吧,沐正皓这样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尽管乐空眼中有惊慌,但是能看出,他变了,至少他的眼中有杀意。
但是沐正皓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睛很深邃,很漂亮。
然后沐正皓落在地上,蹲在乐空的身旁道:“好香啊!我看你烤了很久了,现在烤好了,能分我吃吗?”
在他的胡搅蛮缠中,沐正皓成功的和乐空开始有了交集。
乐空喜欢这样的人,不管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傻的用起来安全,会装傻的用起来方便,虽然各自有各种的弊端。
然后沐正皓便跟着乐空走了,成为了他手下的人,每天会拿两个鸡腿去给乐空,然后坚持自己要分一个,努力的让乐空适应着他的存在,可是在相处中,沐正皓却发现乐空的变化,对祈天的态度,对太子的态度,对众官员的态度。
他开始放纵太子和众官员,而这很明显就是乐空在对祈天放手的征兆,他在放开祈天,甚至是在努力的想要祈天滑入深渊,想要祈天分崩离析。
甚至眼里半点都容不下沙子,这一切,沐正皓看在眼中,乐空也看着他在眼中,沐正皓表现得很明显,他以为乐空很早就会发现他的伪装的,但是乐空好像是很相信他。
而他一次次的在试着,乐空到底有多相信他,到底相信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他说不是,乐空就能相信不是的地步。
沐正皓站在殿中,嘴角泛起笑容,一生能有多少的难得呢?他紧紧的矗立着,望着乐空离开是方向。
难得能遇见乐空,难得能懂得他
但是乐空却变了,曾经他用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精力铸建起来祈天王朝,他曾经那么爱的祈天民众,每一分都在为众人考虑着,但是现在,他却想要亲手摧毁这一切,沐正皓能从乐空的眼里,看出他的声嘶力竭,像是在怒吼着不平一样,里面有东西在涌动着。
这样的改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沐正皓还是不能把眼神从乐空的身上移开,一辈子,大约都是如此。
那双眼睛,深沉的看着乐空,一直没有移开,一直在注视着乐空,就好像那日雪花簌簌落下,沐正好注视着乐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