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小径曲曲折折,加上暮色昏暗,时常一转弯就看不见前面的人,若不是有灯笼的光指路,恐怕有人带路也还是会迷路,完颜康一面走一面同华筝窃窃私语,“这些哑仆记性倒还真不错”
“那自然,被抓来当哑仆的都是为非作歹的坏人,懂得做坏事的人智商都不会低的。”
天越发黑了,不过正值一轮明月当空,反而比刚才的暮色四合更易看清路。桃林尽处是一片如茵绿草,穿过草地便进入一片竹林中。竹林中的小径似乎正常许多,不再有匪夷所思的转弯,提着灯笼的哑仆停在一个凉亭前,示意他们进去。
这凉亭是用竹枝搭成,亭上横额上书“积翠亭”*1,对联上的则看不太清,亭中放着竹台竹椅,月光下竟浮出淡光,黄药师正坐其中,有如谪仙,只见他挥手示意他们围坐下来,问道,“你们只凭着这一封信,就找到我这岛上?”
于是完颜康细细讲述了密室的情形,村人的言语,还有当日刚寻到傻姑时,她穿着破衣,头上还沾着干草,一个人睡在废弃的店里。黄药师闻言又是一声长叹,细细端详着傻姑的面貌,仿佛要在她的眉目中找寻故徒的影子,此时傻姑早就被华筝打扮的齐齐整整,油光发亮的小辫系着红绳,但一对大眼睛依然懵懂无知,她被黄药师看烦了,双掌向前猛地一推,口中还大叫,“你老看我做什么!”
那一掌连完颜康华筝两人都看出是蕴含了武学在内,黄药师更不必说,他面色沉重,回头便叫,“蓉儿,过来吧!”话音未落,就见从亭子后面跑出来一个小女孩,也穿着青衣,梳着双髻,“爹爹你怎么才叫我出来,我都等了好久啦。”
“哇!”华筝已经忍不住惊叹起来,黄蓉不愧是射雕第一美人,这会儿也才十一二岁的样子,虽只衣着家常旧衣,但月光下依旧清丽绝伦,灵秀逼人,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蓉儿,你看看她的武功怎么样,试探两下,不要伤了她。”黄蓉点点头,笑嘻嘻地上前,“我跟你练练功夫,小心啦。”也不按规矩抱拳行礼,径直递招,身法十分轻灵,而傻姑先吃了她两记才回过神来,也不叫痛,反倒十分开心,“小妹子你要跟我玩,好呀好呀!”便也出掌回应,
黄蓉吃了一惊,回头对黄药师道,“爹爹你看,是碧波掌法。”
说话间,两人来来去去已经几十个回合,只是傻姑所用的就只有六七招,也不成章法,黄药师沉吟道,“你去攻她下盘,钩倒她。”黄蓉闻言连踢两腿,鸳鸯连环,傻姑一呆,不知如何应对,退后一步,又被黄蓉伸足一钩,仰天摔倒,这一跤跌得实在重,只见傻姑坐在草地上,不依不饶地哭起来,“你欺负人。”
黄药师低声道,“你曲师兄果然没有私传她武功,不然怎么可能只有上盘的功夫。好,很好,以后你想学我没教你的东西,我全都教给你女儿。”
完颜康和华筝相视一笑,傻姑和黄药师这之后可都有苦头吃了。黄药师收完傻姑,就转头问华筝,“你师父是谁?看样子不是全真教的。”
华筝笑道,“师父就是师父,不知道名字。”黄药师不以为意,“是么,那你和蓉儿比试一下,看看我能不能认出来。”她听了立刻摆手拒绝,“不敢不敢,肯定打不过啦。”倒不像是谦虚客套,而是对黄蓉父女真的心存惧意。其实完颜康倒想看看两人武功能相差多少,她们二人年岁相近,也都有高人指点,华筝是差在起步晚了好几年年,但靠这半年修炼九阴真经,能弥补不少,黄蓉虽能在资质上占极大优势,但也被各种杂学分散了精力。
“你就去试试吧,点到为止,怕什么?”华筝依旧犹豫,“我是怕被看出来……”
完颜康这才明白她是怕被看出来练过九阴真经,便低声说,“不会的,只有招式才会被认出来,内功不会,你不要用能认出来的招式不就好啦。”他这话是指九阴真经下册的种种精妙招式,他们只是匆匆浏览不曾练习,而上册的修炼内功之法与道家十分相似,练习之后真气运转充盈体内,绝不会被人认出,更何况黄药师从未得到过九阴真经的上册。
黄药师闻言笑出来,“我立誓一生不离开这岛,看出来又有何妨?难不成还怕我去找你师父告状么?”华筝听见也笑了,便站到草地上,对黄蓉行礼道,“得罪了。”便开始过招。
两人招式令人眼花缭乱,黄蓉正是贪玩的年龄,各种新鲜招式源源不绝,华筝也来了兴致,两人在路上过招时,华筝时常嫌完颜康所用的全真武功招式又少又死板,这下像是过足了瘾,把古墓的招式挨个使来。
两人的招式都姿态飘逸,宛若翩翩起舞,但还是略有不同,一个透着阴柔妩媚,一个带着潇洒俊逸,毕竟一个是由女子所创。完颜康正眼花缭乱赞叹不已,就听黄药师一阵大笑,“想不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这套美女拳法。王重阳和林朝英的徒孙居然混在一起,有趣有趣!”
两个人只是过招玩,并没有使全力分胜负,听到黄药师说出华筝的师门,两人都停了手,黄蓉更是一个飞扑到了她爹爹怀里。
华筝走回来,额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她拿手扇着风,笑道,“我在拜师之前认识的他,再说了,祖宗辈儿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黄药师继而问道,“你不是中原人?”
完颜康心里咯噔一下,若是被知道是金朝人可就糟了,这位大佬的^H愤青程度可不比他师父丘处机差多少。不过他这话大约是问华筝,她虽说早早离开草原,白皙的脸蛋还没来得及刻上游牧生活的印记,但眼睛细长,颧骨高高,稍微留神便知不是汉人。
华筝见黄药师看她,嘴角一撇,嘻嘻笑道,“中原人?古墓算不算中原呢?”
黄药师便没追问她身世,或许就当她从小就在古墓长大,点头道,“终南山一带,曾经也是我大好山河,可惜却被狗鞑子占了去。罢了,你们都不懂。”他在亭中负手而立,对月一声长叹,又道,“我黄老邪最不喜欢欠人情,你们不辞辛苦把我门人的遗孤送来,也不愧对王重阳林朝英两人的侠肝义胆。你们可以任意提一个要求,或要一件宝物,或学一种武艺,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满足。”
完颜康心道,这话可说得太满了,如果他开口要软猬甲,他是给还是不给呢?不过这个情况倒在两人预料中,也早想好了相应的要求,华筝先开口道,“是么?那我要学炼药。你既然叫黄药师,肯定炼药是最厉害的。”
她是选了要学习最久的,也很难在其他地方学到的一门技艺,这样才有机会留在岛上,黄药师微微一笑,“世上的药,伤药,补药,毒药,解药,有千千万种,不知你想学哪一种药?如果我有药方,一定送给你。”
靠,居然这么小气!华筝目瞪口呆,被堵得好一会儿没说话,随即气鼓鼓地说,“我不是要药方,我是要制药的方法,直到学会配所有的药。以前没人教过我,所以要从头学。”黄药师听了哈哈大笑,“这要求倒是理直气壮的。也好,我这岛上各种医毒典籍,药材工具都是应有尽有,你就留下来学习吧,看你能坚持多久。我这不是收徒,你叫我一声先生就可以了。”黄药师又转头对完颜康说,“那你呢?”
“晚辈暂时想不到,如果日后有机会重逢,再斗胆向前辈请求。”他留下这个要求也是存了私心,想到时候用来求黄药师饶恕梅超风,黄药师也颇意外,想是对自己所学颇为自负,不信有人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你想好了,下次你再跑来岛上,我可未必会让你进门的。”
完颜康不卑不亢地答道,“日后有缘,还会有机会向前辈请教的。”
“那学药的留下,你明早天一亮就走吧。”黄药师也不依从待客之道,直接下了逐客令,眼角扫过安安静静缩在一旁的小意,轻笑一声,“以后就算再来桃花岛,也不要随便什么人都带上来。”
小意刚刚一直圆睁着眼睛看华筝和黄蓉的过招,这过去好一会儿了,似乎还在心中默默揣摩,听到这话,肩膀一缩,头低低垂了下去。华筝闻言脸色沉了下来,扶住小意肩膀,挡在身后,冷冷道,“你嫌我们都是出身低贱的人,踩脏了你的仙岛是么?我们只不过怕你徒弟的信送不到他会死不瞑目,又看见傻姑孤苦无依怪可怜的,才跑来一趟,好像谁稀罕来一样!””
“华筝?”完颜康有些疑惑,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顶撞起来,只为护着小意应该不至于此,难道是刚才被怀疑不是汉人,就此不开心了么?若是因为黄药师骂了句狗鞑子,那也是骂的金朝女真人,也合该他生气才对啊。不过她情绪向来阴晴不定,上次对着洪七公的偷听也是十分暴躁,或许是因为对着这些大牛人太过紧张也未可知。
不过黄药师倒是没生气,“你倒有气性,那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完颜康说道,“多谢黄岛主包涵。这孩子是她路上收留的孤儿,既然她要留在岛上学习,就只能我带回家去安置吧。”
黄药师指了指华筝护住小意的样子,说道,“我看她未必放心你带走,或许是上天补给我一个徒弟,不知本人愿不愿意!”华筝闻言“咦”了一声,黄药师则道,“你以为我黄老邪是那种会狗眼看人低的俗人么?我刚才不过是嫌你们人太多了,十分吵闹,你就怎么断定我是看轻你们?”
华筝嘀咕着,“明明就是,还不承认。”完颜康倒也放心了,这黄药师行为乖僻,恭恭敬敬地未必讨他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倒好像有效。
诸事已定,黄药师挥手让哑仆带他们各自去安歇,完颜康住的地方在一弯水潭前,翠竹为窗,明月为镜,十分清幽,也不知道是当日哪个弟子的卧房。他却睡得不是很踏实,第二日早早就醒了,看样子黄药师是不会有心情来送他的,便找了个哑仆带他去沙滩,这时晴光初透,海天一色,一派苍茫中泊着一只小木船,便是要送他走的船了。
一股淡淡甜香从空中飘来,他回头一看,果然是华筝站在桃花林畔,手里拎着一个青烟袅袅的香炉,想是要召集宝贝玉蜂回来。蜂缠蝶绕,落英缤纷,煞是好看,可惜她正被那些不请而来的蝴蝶烦得手忙脚乱,好好的图画生生被破坏了。
他走过去笑道,“还以为你要睡懒觉不来送我了呢。”华筝摇摇头,“怎么可能,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她递给他一卷东西,原来是她那份绣着九阴真经下的绢布,“我不敢带着这个。”
完颜康点点头,收了起来,黄药师是读过九阴真经下册的,手里还有亡妻冯蘅默写的残卷,带着这东西说不定节外生枝,又听她说,“你去把九阳真经弄到手,练好武功,我练好医术毒术,然后我们就可以组队刷怪挑boss了。”
完颜康笑道,“难不成要你当奶妈……”两人闲扯了几句,他也越发难以想象不能两人一起谈笑的时间该如何渡过。要登上船时,华筝突然拉住他的衣襟,他转过身去,她缩了手,讪讪道,“你就要走了么?”
他也勉强笑道,“别想我呦。”
“你走了我跟谁说话跟谁吐槽呢。”华筝面上满是不舍,又问,“你回去要做什么?”
“先回家待一阵。上次送你去终南山,再上次去蒙古,都没超过两个月,这次出来足足有半年,把丘处机的鸽子都放了两回了。虽然每到驿馆都送信报平安,但实在太久了,不知道我娘要怎么抱怨我呢……”他见华筝低头不语,又问道,“怎么了?”
“说实在的,我有点儿害怕啊。”华筝做了个鬼脸,似是想把那句话当作玩笑一样讲出来,但变调的声音带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凄苦。
完颜康不知此时应该怎么安慰她,“这不是你说的,高回报必然带着高风险么。况且,按剧情几年后黄蓉就要翘家了,那时候就没问题了……”
“道理我都懂。”她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听。”
“那我们一起走吧,古墓的残本也足够了练上十几年了,没必要一定要完全本的。”
华筝固执地摇摇头,“不行,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来到这里,怎么能放弃。而且,我还要学医术,学制药,学下毒,只有这个机会了。”
完颜康叹口气,两人静静地立在海滩上,海浪抚岸,在船上的哑仆不耐烦起来,拿起船桨啪啪地拍着船板,提醒他们快点儿。
两人慢慢分开,完颜康说道,“再忍耐几年,就可以自由了。”
华筝咬着嘴唇笑道,“怎么样才算自由呢?”
完颜康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他跳上船,岸上华筝的身影越来越小。在浪涛声与海鸟的鸣叫声中,听见她唱起一首悠远的民歌。
“太阳落下了啊,星星又出来
为什么哥哥你不在身边
白雪融化了啊,兔尾花又开
为什么哥哥你还是不回来
骑着我的黑骏马,走过了七道河汊,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你啊
骑着我的黑骏马,翻过了八座山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你啊
……”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