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了,雪却越下越大了,就连院子外面挂着冰凌的树枝上都积着厚厚的雪,不堪重负之下,时不时的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大雪封了村子,可村里该办的年货,该卖的猪肉,还是要办要卖的,再大的雪,也挡不住咱的两条腿不是。
往年里都是把毛猪直接卖给来村里收猪的屠夫,可如今道路难行,来收猪的屠夫压价压的厉害,一头二百来斤的肥猪,原先能卖二两银子,如今勉强只给一两银子,这哪成啊,喂了一辈子猪了,就没见过这个价!哼,不卖?拉倒,那你就留着给它养老吧!来村里的屠夫来一个气走一个,先前还好些,越是临近年根,来收猪的屠夫越是压价,最低的竟然只给四文钱一斤毛猪,还抵不上高粱的价格,顿时,村里跟炸了窝似得,吵吵的厉害。
村外郑家,瑶光如今怀着六个半月的身子,除了肚子大了些,坐卧不甚方便外倒没有什么不适。
郑钧也不再上山,整日里在家,包揽了家里所有家务,甚至连换下来的衣物也被他强硬的揽去洗了。
瑶光整日里,除了遵着老大夫的话,在房里多转几圈,只能做些针线,幸亏郑钧不会这个,要不也能被他揽了去。
咬断线头,瑶光把手里刚刚做完的狼皮大氅给郑钧穿上试试,刚刚入冬时打猎得的狼皮,家里留了四五张,给郑钧做件大氅倒是足足的够了,之前做的那件兔皮的袄还是薄了了些。
这两日,郑钧盘算着要去县城一趟,一来,家里那些干菜得找个买家了,二来,也该请那位老大夫来家给瑶光号号脉,虽然瑶光这些日子能吃能睡,面色也好,但不给大夫看看,郑钧着实的不能放心,这大雪封路,马车定然是出不去的,想来那老大夫也能体谅瑶光身子重去不得县城,再多许他些银两,来家一趟想来也是可行的。
这大氅是用上好的灰色三梭厚布做表,狼皮做的里子,风帽用的是秋天里郑钧打的两张狐狸皮做里子,既不显眼又暖和,是瑶光专门做来给郑钧骑马穿的。长及郑钧脚踝,又宽大的即使骑在马背上也能盖住膝盖,腰腹处还缀了带子,防着骑马时氅衣被风吹开。
让郑钧穿着大氅,瑶光前后左右的看了看,无一处不妥,才让郑钧解下来,叠好,收起来。
“歇会儿,累了吧?”郑钧扶着大肚子的瑶光坐下,拿走她伸手就要拿起的针线,是孩儿穿的夹袄,家里三个人的衣物鞋袜都要瑶光亲手赶制,郑钧心疼的不行,
“阿瑶,这些大衣裳就给城里那些专门接活的人做吧,咱也不差那几个钱,省的把你累着。”
瑶光好笑,“家里的活计都让你干了,我就做些针线哪里就能累着?再说了,咱自己穿的衣物还是自己做的合适些,别人做的哪里能穿的舒服,”见他要说话,忙用手掩了他的嘴,接着说道,“你看我一天顶多才做一两个时辰,累不着的,再则,我也不许你传别个人做的衣物鞋袜……”
说着瑶光红了脸颊,低头掩饰刚刚脱口而出的醋意,她好像越来越想要霸占这个男人,霸占他的身,霸占他的心,甚至霸占他的一切……霸占?这是女人能有的想法么?有些不愿多想,只想顺着本心生活,抬头看看眼前的男人,原本有些困惑的心也安了下来,他是她的三郎,就是霸道些想来也是无碍的。
郑钧暖暖的笑了,顺势亲了一口掩在嘴上的小手,他很喜欢很喜欢瑶光这样用强硬保卫自己地盘的小兽一般,“嗯,我只穿阿瑶做的衣裳!很喜欢阿瑶说的话!”
自从瑶光主动表白以来,郑钧无时不刻的在瑶光的眼神里、言语里、行动里挖掘瑶光爱他的证据,每每有所得必定嘴角翘得高高的,一整日都笑呵呵的,今日得了瑶光这句带着醋意的话儿,又能乐一整天了。
瑶光闻言狂喜,三郎果然能懂得她的意思,再抬起头时,亮亮的眼睛里都闪着欢快。
第二日,郑钧骑马去了县城,先把生狼皮全数卖了,干菜先是白送了三家酒楼,除了一家不要之外,另外两家倒是都不置可否的收了一两斤。郑钧带着剩下的五六斤各色干菜去了东街的赵家肉铺,这家肉铺做买卖倒是公道,郑钧的猎物也多是卖个他家,肉铺的东家老赵跟郑钧的交情还算不错,干菜送给他家,一来算个稀罕礼物送给赵家当个年礼,二来,城里半数酒楼的肉类生意都是赵家在做,若吃的好,在酒楼的采买跟前说个一句两句的,这干菜就不愁卖出去。
辞了老赵,郑钧在街上采买了几样瑶光列出来的年货,有写对联的红纸,几样糖果,又去布庄给瑶光扯了几块细布和绸缎,满满的装了两布袋背在马上,这才去了那家医馆。
老大夫还是原来那般不大好说话,倒是不难请,郑钧提前付了诊金,提个药箱就跟郑钧出了门。
扶着老大夫上了马,郑钧牵着马出了城,因大雪路难行,直直走了两个时辰,天大黑了才到。
进屋暖和了一下,歇息一会,洗了手,就拿出小枕给瑶光搭了脉。老头子捏着没剩几根的花白胡子指使一旁的郑钧去倒开水过来,郑钧转身从厅堂门后的炭炉子上到了一杯开水。老头子气的胡子翘得老高,又说饿了,要郑钧给他端饭,郑钧不放心地看着这个不好说话的老头子,瑶光好笑地看了看这个顽童一般的老人,知他没有恶意,点头示意郑钧但去无妨,郑钧很看了老头子几眼,才不甘愿的快步去了厨房。
见郑钧出去,老头子悄声对瑶光说道,“闺女,你这男人可不错,你有没有想吃的?说给我,一会我让那小子给你买去。”说话时那几根胡子还跟着他的下巴一翘一翘的。
又见瑶光但笑不语,老头子急了,这些年轻闺女们就是傻,为着男人为着婆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做牛做马的忙活,傻透了气了,“你这傻闺女,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不趁着有孕,平日里他能舍得给你花银子?”
“什么花银子?”郑钧端着饭菜进来,恰好听了个话尾,不明就里的问了一声。
“老大夫,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不用给我们心疼银子,万事都以大人和孩子为重。”有些不放心,怕老大夫为了给他省钱,舍不得开药,耽误了瑶光。
老头子不小心被郑钧听了个话尾巴,有些下不来台,又听得郑钧这样说,虽然对他有些好感,还是轻哼了一声,“你媳妇身子好着呢,用什么药,你诚心咒她呢?”还越说越恼,越说越大声!
“啊?”郑钧疑惑,这老大夫怎么回事儿?没惹着他呀。
“啊什么啊,你媳妇儿可怀着身子呢,我可跟你说,吃不好,歇不好,可是要生闺女的!”老头子越发的吹胡子瞪眼睛,瞎话说的真真的。
“老大夫,请用饭吧。”瑶光岔开话题,语气却有些生硬,这位老大夫从一开始就对郑钧有着莫名的敌意,原先还以为是老大夫脾气使然,如今看来,却是有许多的不妥之处,还是先虚应着他,明日一早送走了事,以后却是万万不会找他了。
老头子跟看傻子一般瞪了瑶光一眼,这个傻闺女跟他的小闺女一个样儿!
他的小闺女就是个傻的,怀着身子那会吃不饱饭还得干婆婆派下来的活计,从早忙到晚,回了娘家却一声不吭,孩儿她娘走的早,他也粗心,就不知道问问,还当孩子过的不错呢。
那天闺女婆家来家里告诉了一声,说他闺女生了,他就寻思着不对,还差着俩月呢,怎么就生了?
提着礼物上门问了一声,却说是在猪圈里出猪粪的时候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才早产的,可……可谁家怀着八个月身子的媳妇还让干力气活的?
他的小闺女啊,都是他这个做爹的没本事,护不住闺女,闺女又给她娘教傻了,傻得丢了命都不自知。
闺女生了个丫头,人家婆家嫌弃,他的底气也不足,没敢狠问,生怕给闺女招恨。
可……可谁能知道,孩子没出月子就没了,他那小闺女也后脚跟着去了,走的时候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才十六呀,他的小闺女才十六呀,就那么没了?
想起那死去多年的小闺女,老头子脸上带着些悲凄和怀念,他有多少年想起他那小闺女了?唉,真是老了!
“啊?那我想要个闺女,咋办?”郑钧闻言一怔,还有这说法?不由得看向瑶光,吃不好,歇不好?那他宁愿不要闺女了,虽然这老头子不可信,但涉及到阿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啊?”老头子也楞了,带着被打断思路的不悦,还有人想要闺女?
“老丈,我和外子都觉着儿子女儿都好,上天给我们哪个我们便要哪个,随缘便好。”
瑶光从第一次就看出这老大夫是个有故事的,想来必是在这生男生女上吃了亏的,但也不能无缘无故的给自家夫君脸色看呀,“夫君,快请老大夫趁热用些饭菜,好早些歇息,明早还得赶早会城呢。”
说着给了郑钧一个眼色,早些打发了,这不是请大夫呢,竟是请个仇人回来,跟郑钧有仇的。
郑钧也点头赞同,起身请老大夫用饭,不管如何对阿瑶还是不错的,明日走时,多予他些银两算了。
老头子从听了郑钧的话就有些不对了,脸上忽细忽悲,神情变幻不定,看了看瑶光,又看了看郑钧,两行浑浊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激动的说道,
“好,好,好孩子,说的好!”
哽咽的几乎说不下去,他的小闺女没福气啊!要是遇上这样的汉子,说不定小外孙女如今都要嫁人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