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槿衣只住了两天就想离开了,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庄里的下人开始频繁进出她住的院子。
以前方槿衣住在别院的时候,若是没有吩咐,很少有下人会来,即便会来,基本上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人。
可是现在,长相不一的下人带着不同的理由来到别院,而且来就来呗,还非得要出现在方槿衣面前,叫她一声‘夫人’才肯罢休。
不出一日,所有人都知道暮雨山庄的夫人回来了,而且方槿衣猜测,可能就连山下都知道暮雨山庄的夫人,将军府的二小姐消失一年后回来了。
这可不是方槿衣想要的结果,她这次回来本就是换了一个身份,虽说知情的人也有,但是民间知道真相的人却很少,这样的事情不利于南国当前的状况。
所以方槿衣思虑再三,决定离开暮雨山庄,去郊外找一处居所住下。
只是没想到,方槿衣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沐秋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跟她说让她不要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她既然住在暮雨山庄就应该相信他。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方槿衣脸色凝重的看着苏沐秋,趁这个机会,她得把话说清楚了。
“你我本就是圣上赐婚,如今暮雨山庄又意图夺位,而我又是将军之女,这样复杂的关系,难免会被误会。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我爹一生为国抗敌,为了南国不畏生死,若是有心人将此事与他挂钩,那我爹肯定会名声受损,这件事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还有我大哥,他早年就上战杀敌,至此已有十年。经历了多少次危难,好不容易得到了百姓的认可,不能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我想过了,虽然溧阳让我来南国,而我不得不从。可是他没有让我主动接触你们,所以即便我与你们不再相见,他也不会说什么。”
苏沐秋安静的听着方槿衣说话,看着一向无话此刻却侃侃而谈的方槿衣,苏沐秋看得有些入迷了。
不过方槿衣在看到苏沐秋紧盯着自己,却一直沉默不说话时,脸色立马就变了。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出方槿衣语气上有些愤怒,苏沐秋立马收了收心思,坐直身体看着她问道:“暮雨山庄意图夺位?那可你知道为何我此刻还好好的?”
方槿衣皱眉,她没有理解苏沐秋问题的意思,所以无法回答他。
苏沐秋也没管方槿衣是否听懂他的问题,继续说道:“关于我企图谋权篡位一事,那些人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实质的证据,所以到现在我还能安然无恙,暮雨山庄还能坐落在南国境地。”
“那是别人,而我和聿墨,还有很多人都知道你的意图。”方槿衣有些激动的看着他,语气沉重道:“无论什么事总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届时那些人到了绝境,怎么还会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到时候无论是哪一通说辞,我爹和大哥,乃至很多人都成了南国的千古罪人。”
苏沐秋沉默着看着方槿衣,许久,苦笑着摇了摇头,“所以说到底,你就是害怕连累他们。”
方槿衣没有说话,垂下的左手有些紧握着,接着,只听苏沐秋继续说道:“你只关心你爹,你大哥,岩聿墨,而从来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过。”
“这南国,本来就是我父亲的江山,可是如今他却只能躲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日日夜夜受到精神折磨。”
“我母亲也应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可是死的时候身上却是满目疮痍,枯瘦似六十老妇。”
“我姐姐,本来可以成为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如今身带烙印,命不久矣。”
苏沐秋的控诉一字一句的飘进方槿衣的耳中,又重重的砸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
停顿了一会儿,苏沐秋看着方槿衣又继续说道:“你以为那岩哲会是什么有悔意之人?他明里说后悔当初那样做,想要补偿我们,让这是非恩怨过去,想要息事宁人。可是实际上却在背地里下狠手,派人刺杀我父亲,时刻跟踪我姐姐,想要彻底清除我们一家。”
方槿衣惊讶的看着他,她根本就没料到岩哲会这样做,虽然岩哲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苏家是他的亲人,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可是仔细想一想,方槿衣又觉得苏沐秋说的都是实话,先不说岩哲是南国的君王,就单说他这个人,天生的心狠,手段毒辣。当了君王更是这样,为了能够守住自己的皇位,利用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
现在想来,岩哲的皇位本来就是用卑劣的手段得来的,而苏圩还活着这件事定然会成为他的心头大患。苏圩躲藏了十多年,如今被岩哲知晓,可是现在的苏圩不再是之前的苏圩,现在他有暮雨山庄,而暮雨山庄在江湖上又是大名鼎鼎,与很多江湖中人都有来往,岩哲自然就不敢明着对他做什么,只能在背地里动手。
岩哲表面上安慰苏沐秋,说会补偿他们,可实际上却一直对他们下死手,这种事说出来谁都会觉得有理。
苏沐秋眼眸微垂,声音沙哑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说她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父亲的话,随父亲一起去边境,这样就不会和我们分离,不会让我们受苦。所以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往后我一定要保护好父亲,姐姐,还有梓旭。”
“的确,夺位这件事一开始是我父亲要求我做的,乃至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可是他不对吗?他只是想拿回失去的东西,只是想替我母亲报仇。”
“对,他现在是退位让贤了,可是百姓依旧对他称赞连连,百年后提起南国历代贤王,一定有他岩哲的名字。可是凭什么?”
“一个处心积虑,用阴谋诡计陷害别人得到皇位,坐在皇位上却依旧要对昔日的亲人赶尽杀绝的人,凭什么在享受了荣华富贵之后,还妄想要颐养天年?!”
“这样的人,就该遭人唾弃,就该在痛苦中度过他的余生。”
方槿衣依旧保持着沉默,她理解苏沐秋此刻的心情,也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她不能说他做的对,也不能说他做的不对,这件事,她没有资格做出任何评判。
屋子里安静的出奇,苏沐秋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把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话都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还是当着方槿衣的面说。
可是又觉得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不管怎么样,苏沐秋就是不想再让方槿衣误解他。
门口突然出现两个身影,苏沐秋和方槿衣同时转头看过去,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我从后山回来,刚好遇到他在山庄门口。”苏梓旭声音低哑道,然后看了看站在身旁的人,再转回头看向了苏沐秋,“大哥,他好像是特意来找你的。”
苏沐秋眼神冰冷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向他,声音冷冽道:“你来做什么?”
岩聿墨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本来他是听说方槿衣来了暮雨山庄,心里有些担心。后来两日上朝时,有几位朝中大臣提议主动出击对付苏沐秋,他便觉得自己应该来一趟,一是看看方槿衣,二是可以和苏沐秋聊一聊,看能不能对南国当前的形势有所帮助。
老实说,岩聿墨并不想和苏沐秋成为敌人,抛去他娶了方槿衣这一点,让他心有不甘之外,他觉得苏沐秋是一个很值得深交的朋友。
只是没想到,父辈的恩怨是非,导致了他们如今对敌的局面,不仅把过去恩怨摊开来,甚至将要让整个南国的百姓都成牺牲品。
“我来此本是想和你谈谈,看你能不能放下过去的仇恨。先不说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恩怨,人不可能一直停滞不前,一切得向前看,更不能因为私人仇怨,而不顾千千万万无辜的人。”岩聿墨走进来走到苏沐秋面前说道,脸上的表情平静,语气却十分慷锵有力。
苏沐秋冷哼了一声,看着他道:“你说的可真轻松。”
岩聿墨看着他的脸,沉默了片刻,突然叹气道:“可是刚刚在门外听到你所说的那些话后,我改变了我的看法。”
“哦,不知有何高见?”苏沐秋挑眉道,眼里满是戏谑之色。
面对苏沐秋的嘲讽,岩聿墨也没有生气,只继续说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伤害是确确实实造成了,而且没有停止,还在不停的继续。我不想看到因为这件陈年往事,而牵连南国的百姓,所以我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
“根本上解决?”苏沐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道:“怎么解决?你是准备退位,还是杀了你父亲,提着他的头颅到我母亲坟前赔罪?”
岩聿墨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但还是忍着没发火,其实他也没有资格发火。
“我不会退位,因为未来南国百姓的生死不能交到为了私欲而不顾他人安危的人手中,而我也不可能杀了我父皇。”
苏沐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对岩聿墨的回答早有预测,只冷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岩聿墨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看靠在门框上的苏梓旭,然后看向了苏沐秋。
“我要还你们苏家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