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忙抚着他的心口为他往下顺气,见他气息平缓了一些之后便唤了守夜的簇锦去温了茶水,然后亲自送到皇上唇边喂他饮下。【高品质更新】
皇上的身体本就不好,这阵子更是有了每况日下的势头。不过这诚然跟我是沒有半点关系的,他甚是懂得保养身子,我们已多日未行云雨之事。
一盏温茶徐徐灌下去,他咳的通红的一张面目神色也缓缓平复。双目微闭,十分坦缓的做了一个长长的吐纳:“朕方才,梦到梅儿了……”
我一震。
他果然,果然还当真的放不下也忘不了梅贵妃!一如他忘不了沈兮云。
皇上他是一个性情中人,诚然是。同时他在风流、在多情之外,还蒙着一层痴。但也正因了他这一层斑斑驳驳似有还无的“痴”,更令我陡升一种十分惶然的飘渺感。
我在他心里的地位自然沒有梅贵妃那样弥深、亦不似兮云那般曾一度是他心头炽热如火的爱。他跟我在一起、我时时处处衣不解带的侍奉了他这么久,他还是会在每每的不经意间勾起追忆,念起兮云亦或梅贵妃……若想凭我之力抓牢抓死一个男人的心,太难了!
这样的感觉使我惶然,就在这一刻,我再一次十分清醒的意识到这后宫里头风云变幻之莫测,意识到自己地位的十分十分不稳固!
安侍卫说的沒错,若是能把皇长子的抚养权要过來,那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也少了一层后顾之忧。那时横竖皇长子是挂在我名下的,也可震震那些时刻怀着一颗引诱迷惑皇上的心的狐媚子们……雪妃还不就是凭着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多年在后宫里头安稳度日稳扎稳打了如此之久的?若不是最后心急必乱的行差踏错,那种稳扎稳打也势必会依旧如故的继续下去。
但皇上时今可是将皇长子放在身边亲自教导的……
我决定至少要先去一趟飞鹄苑。要不要皇长子的抚养权,至少都先绝了容瑨妃可能有着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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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鹄苑分明还是最先那个我熟悉的飞鹄苑,景物布局、物什摆件也都还是熟稔的老样子。只是眼前这个体态依旧慈祥静好的人,怎么看都有一些大不与往日相似之处。
算起來也有些日子沒有见过容瑨妃,再见她时见她竟是着了这一袭十分寡淡的浅玉色料子的弧边褶**装,乌黑的长发取少许顺着耳后向两边分两股、斜斜挽了两个简约的发髻、剩下那些很是随意自然的一任其披散在偏些瘦弱的肩头。脖颈、耳畔都不饰一物,只有左手腕子上带着一只高山流水剔透玉镯。便是连面目都只扑了浅浅的花香粉。
这个已经三十有二的女人,入在目里依旧有着美好绰约的动人处。只是鬓角已有了依稀的白发开始沿着顺着辗转攀爬,这倒委实奇怪,因在我上一次见她的时候似乎还不曾有的,休养这些日子何故便有了?
人一旦打扮的浅淡清朗,便总能显出那么几分亲切随和。似乎福至心灵,连带着容瑨妃整个人都变得温温脉脉远比先前任何一次都随和。
她唤宫人上了茶,旋即将她们尽数遣下去,只在室内留下我与她两个人。旋即颔首沉睑,面目端庄雅丽,音声在温软之余变得有些难辨悲喜的清漠:“说吧,阮妃來找本宫为得是哪一桩事?”旋即自顾自啜饮了一口茉莉花茶,茶烟袅袅,恍惚了满目的视野。
对于她的开门见山,我略尴尬了一下,看來她对我时今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做派,是心知肚明的。旋即缓缓神色,也就不加兜转避讳:“皇长子。”
她端着茶盏的素指在这当口兀然一僵,旋即恢复如常,慢悠悠把那茶盏重往几面放好,目光沒有顾向我:“你想说什么。”
缪转在周围的穿堂风原本是暖的,但甫经了这么一吹,我身子还是打了个粟。我蹙眉又展,微微侧首凝了眸光定格在她面靥间:“臣妾想将皇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稳稳的一句,声息不乱,边偷眼瞧着她可曾有些什么反应。
瑨妃却沒了任何异样反应,抬目重新与我相对,一张静好的面孔有流转的浮云笼罩飘忽:“那是你阮妃的事情。”旋即浅浅叹出一口气,徐徐的,音声带着数不清的疲惫与憔悴,“本宫倦了。”她又一叹,再去端了茶盏小抿一口,眉梢眼角挂了清冷的薄霜,可以嗅到岁月浸染过后遗余下來的风尘气息,“争争抢抢、浮浮沉沉,这一世我却又得到了什么?”她霍地冷笑,勾唇一哂,“我身居这一宫主位,占着正二品双字妃的份位,可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失去的彻彻底底……这些日子以來我不停的在问自己,这一切是否都值得?答案清晰可见,一点儿,一丁点儿都不值得!”
她将错落的目光凝结起來定格在我身上,唇畔那抹凉薄的苦笑变成了讥诮的自嘲:“人活一世,沒什么是比得上天伦之乐、人情缘情更为重要的。权势地位只会化成冰冷的禁锢,把你按在一个所谓至高的位置上框实了、框死了!一点一点慢慢儿吸食你的每一丝气血,让你被它吸的吮的渐渐变成一具冰冷干瘪的僵尸,再沒了自己、再沒了一切……看明白了,本宫时今已经万般皆放。恨不能,随那风儿一缕坦缓缓的去了……”
瑨妃的面目情态在我眼前流转变化的十分光鲜生动,她那番话又何尝不是我在心底深处一遍遍诘问过自己……不,是从一开始就看得明白故而拼命拼命想要去改变、想要去挣脱的。但是都未果,但是这宿命这命中描绘、设定好的每一个钦定都由不得我们自己选。
我不如容瑨妃这般幸运,可以由着心境选择她想要选择的那种心境來度日。又或者说她这一路,这一辈子走得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以一千个一万个不容易才换來了时今这么个看似顺心随意的“容易”。
我理解她,甚至羡慕她,我祝福她。只是时今飞鹄苑一行,我是注定要做恶人……
白玉薄夜光盏里盛着的茉莉春茶已渐温去,袅袅茶烟便不再似方才一辙的浓郁氤氲。微微惝恍中,我抬指擒了那精巧的小盏凑于唇兮抿了一口,一双软眸流转在瑨妃面上,含一抹笑:“但是日后路漫漫其修远,只要娘娘您在一日,扶摇怕皇长子就有与娘娘相认的那一天。”
“……”
微小的噤声堵在瑨妃喉咙里未曾吐出來,但不知是因为心弦紧紧绷着、还是距离不算太远,还是有那么一丝一缕被我听得清楚。
周匝流转不歇的穿堂风缪缪转转,将本就迷离的视野衬的扯的越发肖似一个梦魇。
须臾僵持,容瑨妃忽而薄薄笑开,一双淡烟似的眸子里忽而含起溢彩流华的光波:“看來阮妃今儿个是來与本宫识曲断意的。”
我与她对视片刻,亦扬唇浅笑:“臣妾话里是什么意思,弦外之音,知音识曲者自然听得明白。”
她便踩着我的话尾干脆就笑起來,俏目弯弯里颔一颔首:“好,本宫便当这一回知音识曲儿者罢!”一句掺着叹的吐纳,带着万般皆放的空茫决绝。最后她眉心微拢,收住全部不达眼底儿的笑,忽地肃穆了神色十分沉冗的正视着我,“本宫要你发誓,日后无论如何,即便你有了自己的儿子,西辽国的太子之位也要留给皇长子……莫不然,本宫即便是做鬼,天上人间、泉路阴司也会倏然一下飘蹿到你面前把你掐死!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定定的看着我一双亦是坚定的眼睛,最后一句话吐得咬得极其沉重,一字一顿,带着动辄不移的决绝与百炼成钢的坚韧。
我心一动,启口带些逼仄:“我霍扶摇对天起誓,日后若当真承蒙苍天垂青,赐予契机,可令我得了与皇长子这一段母女情缘。必定好好儿栽培、悉心教导,以全心全力的热忱将他视如己出的好好儿恩养厚待。日后即便孕育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不会偏心半分,且这西辽国日后的国君只能是皇长子一人,无有二者。”于此一顿,转了停定在瑨妃面上的目光,略仰起首,对着头顶一片青碧朱红、相接相融的雕梁画檐,心念一横、声息发狠,“旦有违背此誓,必下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剥皮抽骨,不得好死!亦不得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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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誓只不过是人心底里予以自己的一点儿底气,到了头作了古,每个人都化为一缕幽魄随风散去,你再也不认得我、我亦再也不认得你,我们都同归于飘渺的大虚空,得了大自在,又哪里还会有半点记得生前这诸多种种?
阴司起于一念,万事万物乾坤宇宙全部都起于一念,有这念则有、无这念则无。如若当真下了什么阴司地狱,那也是难逃了最终那点执念的囹圄,故而自己做弄出的阴司地狱。
这便是凡人的无奈,活着行走于这个虚妄的世界可真是可笑!但一任我得以有幸看穿看透,却又偏生挣脱不出、回归不得。这份苦楚不知是冥冥之中苍天起于定于一个什么样的安排,真是何其无奈、又是何其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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