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父是诸侯会盟的相即现代人所说的主持人,首座乃是晋国现在名义上的国君。(起笔屋)
赵志父一生刚烈,但对晋国国君却一直算是礼数周到,此时在位的晋定公也明白现在的晋国几乎可以说是靠赵志父一力撑持,是以虽然对晋国国内公卿把持朝政现状忧心,晋定公却对赵志父还是比较客气,可说两人还是维持了面上应有的相处礼节。
与晋定公并排而坐的便是周王室派出的冢宰即宰相,虽然周王室已近衰微的不靠晋国支援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地步了,但毕竟晋国还在,晋国这个霸主国名义上的国君还是姓姬的,也一直以“尊王攘夷”为己任,是周天子亲自授予伯(管家)的国家,所以只要晋国一天存在,那么周王室就还算是有人撑持的。
是以这等诸侯会盟的大事,晋国还是名义上请了周王室的宰相出席,别且依照礼法让这周王室的宰相与晋国国君并列首座。
不过虽然晋国表面上遵照礼法,也颇为尊重周王室,可是邦国实力强弱天下人皆知,周王室今日靠谁得活天下人也尽知,所以周王室的宰相也是礼仪周到却十分低调,不过分言语什么来宣誓自己的存在。
晋国国君以降,乃是天下列国国君,有秦、鲁、宋、郑、卫等,缺齐、燕、越、楚。
楚国与晋国争霸百年,可以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楚国国君自然不会来给晋国的“盛事”添光彩;齐国不用说,前段时间才和晋国打过一仗,虽然此时与赵氏联昏休战,但田氏逐君,被天下诸侯视为乱臣贼子,田氏自然不能来参加这属于国君级别的会盟,也不能把已经被驱逐的齐国姜氏国君从海边拎回来来代表齐国;越国勾践病重,国中公子争储激烈,内斗不休,此时可顾不得来参加什么诸侯会盟;燕国本来在受邀之列,但后来变故跌出,服人被软禁,自然不得在列。
诸侯会盟,霸主之过当向列国诸侯献三牲为割献礼,所谓三牲就是三种牲畜,在高台正中的大鼎中烹煮,有巫师围着大鼎一边跳祭祀之舞一边唱和祭文,巫师祭礼毕,便是赵志父作为会盟的主持人要分配三牲。
当然作为霸主执政,赵志父是不会拿着菜刀一刀一刀的去砍在大鼎中熬煮的三牲,自然有宰夫打下手把肉切好了,赵志父负责礼仪上的分配,诸侯国君接受献礼吟诗感谢馈赠,同时祝酒唱和。
再然后有礼仪中应有的盟誓等等一系列流程走下来了,才正式开宴,吃吃喝喝及乐舞过后,也就到了此次诸侯会盟的重头戏——天下士子争鸣论战。
主持诸侯会盟做“主持人”的是赵志父,主持士子宴席的便不可能是霸主国执政,而是晋国大夫级别的司礼学令,唱和辞令曰:“今我晋国邀天下士子争鸣论战,各位士子不论何家何派皆可各抒己见,本次大论战,有鲁国贤者孔丘亲传弟子端木先生率儒家弟子共襄大典,诸位士子皆可向端木先生挑战辩论。”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以儒家出现最早,孔丘生于春秋中后期,儒家著书立说成派于春秋结束之前,此次赵志父邀天下士子入晋论战,儒家已经成派成家,孔丘虽然已经过世,但他的弟子三千有名者七十二人,遍布列国,其中尤其以这晋国司礼学令所说的“端木先生”名声最大。
这端木不仅长于辞令,也有理正之才曾为鲁国官吏,治理鲁国地方使其属地百业兴旺,又曾为鲁国外交出使楚国使鲁国免于战火,其人还善经商,家财万贯,不以俸禄为食,可与诸侯国君分庭抗礼,其后退在家中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弘扬孔子儒门学说,一生可谓传奇,天下称其才,谓之贤。
以端木之才之名之衣食无忧,本不用如此奔波来晋,但想来此来与天下声名不若己甚的士子同此争鸣论战,便是为了弘扬自己老师留下的儒门学说,倒是让人可敬,这也是那晋国司礼学令把他摆出来的原因——在场士子中,端木先生地位最尊崇。
端木先生听得晋国学令言及于己,高台之上的诸侯也纷纷侧目,当即施礼,凡三敬三礼,道:“赐何德何能,得此谬赞殊荣。”
那晋国学令看了赵志父一眼,此时宴席已开,赵志父在执政公卿之位首,学令见赵志父点头颔首,转而对端木先生道:“先生自谦了,今日还请先生先行阐述儒家所论,以为论引。”
端木先生拜受还礼,道:“儒家所扬,天下皆知,乃是礼乐仁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爱臣,臣则敬君,父爱子,子则孝父,兄友爱,则弟恭,如此天下得治,礼乐得兴。若不兴礼乐,不施仁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则无人得安。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注:出自《论语》)。
自东周已降,有乱臣贼子篡逆国君,然乱臣贼子又被家臣逆,昔者齐国崔氏弑君,崔氏又被庆氏屠戮,庆氏亡于家臣之手。
天下大乱者,善人受害,乱臣贼子亦不得善终,人人自危,人人不得安宁,无人不受其害。
欲救天下,乃从根本而治,乃重塑伦常,乃兴礼乐,不然天下无从治,纵使一时安宁,亦是拂汤止沸而已。”
这话倒是令在高台之上的各国国君都十分认真的侧耳倾听,要知道自春秋以来,几乎没有那个国家没经历过内乱,几乎没有哪个国家没经历过臣子谋反作乱,列国国君自然希望臣子们都能遵循君臣之道,不要谋反篡逆。
国君身后,是陪同国君前来的列国执政或是列国公卿,此时也满是认真的倾听说实话,其实并不是所有的臣子都是绷着劲儿想要造反的,一国国君很多时候不安于位,可是好歹弑君还是大逆不道被口诛笔伐的,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毕竟还是少数,倒是大臣公卿之间的内斗,那是时时刻刻并且万分惨烈,输了常常就是整个家族都要完蛋的。别的不说,就是此次主持诸侯会盟的晋国,公卿内斗的惨烈天下皆知,从晋国立国至如今,不知道多少家族覆灭,这等高风险的威胁之下,却是列国公卿的日子也是很高压的,所以对端木的那一段“天下大乱者,善人受害,乱臣贼子亦不得善终,人人自危,人人不得安宁,无人不受其害”,倒都是心有戚戚焉。
端木说到此处,便有一士子,粗布衣,破草鞋,与端木先生遥相对坐,道:“先生所言大缪也,今天下大乱者,若以复兴礼乐伦常而救之,犹如抱薪救火,非旦不能救人,更是帮助害人者杀人。”
严格来讲端木的话还没说完,这位士子打断端木的话是有几分无礼的,但儒家一贯讲君子风度,谦虚守礼,是以端木还是很有风度的礼敬,道:“这位先生所言何意?”
那粗布破鞋的士子道:“今天下大患的根本在于不公,百姓整日劳作不得温饱,而公卿贵戚却饱食终日,强者欺负弱者,于国中便是权贵欺辱庶民,有钱人贵族公卿肉多的吃不完都要倒掉,而田间种地交税的老百姓却饿肚子,天下饿殍何其多!
何为礼!?礼是有等级的!君主比臣子地位高,臣子比庶民地位高,父比子地位高,兄比弟地位高。按照你的礼仪制度,今天已经够苦的老百姓还活不活了!?本来就被贵族盘剥,你还嫌贵族的地方不够高,还要本来就够苦的百姓去服从效忠那些饱食终日的贵族!岂非帮助害人者杀人!?杀人者也配谈论仁爱吗!?我看你儒家的仁爱都是骗人的!是在给贵族权贵盘剥百姓扩权张目!”
这话不客气之极,简直就像指着端木的鼻子骂,你是个杀人犯,是个权贵走狗了,别且有指桑骂槐之意,毕竟此时高台在之上的列国国君和列国执政可都是“权贵之列”。
晋国司礼学令觉得这士子发言似乎有点过了,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出面制止,但不敢擅自做主,只得转头悄悄去看赵志父脸色,发现赵志父神色如常,这司礼学令也值得按捺下来,接着听那士子说下去了。
这着粗衣穿着破衣服言语激烈,令端木先生眉头一皱,端木先生此次非独身前来,还带了不少学生,那些学生见那衣着简陋的士子对老师不敬,愤愤然,便意开口说话,却被端木先生抬手制止。
端木先生态度颇为平和,道:“这位先生所言不算错,当今天下百姓确实民不聊生,东周已降,列国无日不有战,百姓无日不得安宁,然我儒门所言复兴礼乐,非先生所理解的助纣为虐,使百姓苦中更苦,却正是救百姓脱于水火的良方。今日权贵之家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正是礼乐不兴,仁爱不施,儒家所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臣民敬君如父,君爱臣民若子,今日礼乐不兴,是以臣民不敬君,君不爱臣民,礼乐不兴,诸侯相互攻伐,兵戈不止,则百姓蒙受战乱之苦,其苦愈苦,乃民不聊生。
先生为贫苦百姓抱不平之心可敬,然只是不平,犹如只见病症不开药方,是不可能真正解决问题的。”
那粗衣士子一下子被端木先生逻辑分明的言语将住了,说不出话来,而坐听论战的士子眼见端木先生被如此不客气的“攻击”,却仍是不失风度条理分明的回击,纷纷喝彩道:“彩!”
作者有话要说:从开这篇文起就没有写得这么痛苦的章节,和挤牙膏似的,一点点的挤出来。
反正就这水平了,肚子里就这存货了,就和那明清里的因为作者肚里没存货,所以总把神机妙算的谋士看起来不是像算卦的就是不像好人专门算计人一眼的道理,我就这水平了,也就只能写成这样了,大家先凑活着看吧,后面的部分还在挤牙膏中。
文中有许多部分引用自诸子百家的著作,有些比较短的语句没一一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