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公的事情,你决不可搀和,明白吗?”
李旭大惊,金忠与自己之前只是在交换庚帖的时候见过一次,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嘱咐这些?当下上前一步,正要问什么,金忠却摆摆手道:“好了,事情交代完了,你先回去吧。这几日记得谨慎些,少在外面晃悠。”
李旭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问道:“可是有人交代过伯父叫小子不要插手?是何人?”
金忠靠在太师椅上,做闭目养神状,嘴里只说了句:“回去吧。“李旭突然笑了下,带着一丝深意说到:”小子年纪还小,容易做错事,若是不小心搀和进去,还望伯父见谅,小子告辞。“说完行了一礼,转身欲走,却又被睁开眼的金忠叫住。
”威胁我?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退了和李家的亲事?“金忠似笑非笑,眯着眼看着李旭说到。
李旭摇摇头,耸耸肩做无可奈何状:“哪怕因为小子办错了事,让大哥的亲事告吹,大不了再给他找一个便是。小子顶破天也只是挨顿板子,又不是没被打过,算不了什么,只是怕坏了伯父大人的事。”
光脚不怕穿鞋的,李旭就不信自己这么说,金忠还能忍住。可惜没想到金忠只是沉吟了一下,摆摆手说:“回去吧,懒得管你。”
这让李旭一时间懵住了,不死心地说:“难道伯父大人就不想知道小子准备做些什么?”
金忠摇摇头笑道:“你个一个小子能做出什么来?坏不了事。”
“今日上课,正讲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伯父可想知道小子是如何解释的?”李旭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句。
“无非审时度势,三思而行,难道还能说出什么新意来?”
李旭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伯父还是去问问谢大学士罢,天色已晚,小子告辞。”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金忠看向空无一人的书房门,拈着胡须摇摇头:“还想反将老夫一军?太嫩了。”
出了金府,李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张信、杨士奇、甚至谢缙和胡广等人都可以来告诫自己,为什么最后找自己的偏偏是金忠?牵着马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之后,李旭上马催了几下,向南镇抚司衙门的方向前去。
朱棣重开锦衣卫一年多时间,李旭还是隐部的百户,这南镇抚司衙门却是第一次来。只见大门紧闭,周围也鲜有人从这里经过,这让策马而来的李旭显得十分突出。下了马,李旭拍了拍门环,好一会,一旁的侧门开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只是传来一声没好气的问话:“大晚上的敲什么门?”
“前军左都督府李旭打扰了。”李旭朗声道:“请问锦衣卫佥事杨熙可在衙门里?”
好半晌,侧门走出一人,看着年纪颇大,只是身上的军服显示他只是个小旗。小旗打量了李旭半天,有些犹疑地问道:“你找杨佥事有何事?”
“你只说李旭找他,他自会出来见我。”见此情形,李旭知道杨熙多半还在衙门,伸手递过去几分碎银子。小旗接在手里掂了掂,开口道:“等着。”
李旭站在南镇抚司门口边等边用手梳理着小白的毛发,好一会,一人从侧门出来,不是杨熙还能是谁。
“杨佥事,小子有礼了。”李旭笑呵呵地行了个礼。杨熙也笑眯眯地回礼道:“这大晚上的你不回家,跑这儿来做什么?”
“家里有事睡不着啊,就想着请杨佥事喝酒。”“百福楼?”“就不能换个地儿?”“你先去,我一会就到。”
在秦淮河边的百福楼三楼雅座,李旭出神地看着窗外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久,门开了,杨熙笑眯眯地走进来。
待杨熙坐好,李旭直截了当地问道:“说说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该问的别问,我是来吃酒的。”杨熙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饭菜点的不错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酒酿鸭子?”
李旭摆摆手,不耐烦地说:“你当我想管?要不是娘在家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我至于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处跑?要说快说,不说就走,鸭子没你的份。”
“倒是难得见你急一回。”杨熙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稍稍正经了些,开口解释道:“今日是周王殿下带头,成国公、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有你舅舅带着百官附议,参奏曹国公谋逆。”
“礼部尚书?舅舅?这是什么情况?”李旭一愣,没想到自己向来看不惯的李至刚居然和自己舅舅一起尚书弹劾大伯。没听说过这两人有过什么交集啊?还有,张信附议是什么鬼,亲戚都不认了?就不怕张氏在李家左右为难?
杨熙一口酒一口肉,李旭则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李旭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信吗?”
“不是我信不信,主要看皇上信不信。”杨熙一嘴两用,边吃鸭子边说道:“上奏的人多,分量也足,只怕曹国公这次有难了。”
“理由呢?总不能空口白牙说我大伯谋逆罢?”
“在家行君臣之礼,蓄养仆从,广立庄田,包藏祸心。”放下手中的酒杯,杨熙摇摇头说道:“看上去都不算铁证,可是架不住上奏的人多,你大伯这回犯了众怒。”
这几条倒是跟历史上好像差不多,李旭顿时心里有了底,微微点点头问道:“朝中可有不同的声音?”
”此事铁板钉钉,翻不过来了。”杨熙摇摇头,想了想又说道:“文渊阁的几位大臣包括你岳父倒是没什么表示,也没跟着附议。“
”哦?“李旭顿时大为好奇,几位殿下国公和一品大员联名上书,文渊阁的大臣们却沉默不语,这又是什么情况?想了好一会,李旭实在想不出来,站起身在桌上丢下一锭银子,对杨熙说:”小子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出了百福楼,李旭快赶几步来到杨府。此时的杨府差不多快要歇息了,大门管事看见自家小姑爷前来,连忙上前牵住马匹,好奇的问道:”小姑爷深夜来此可有急事?“
”岳父可曾睡下?小婿有急事要见岳父。“李旭显得有些焦急。大门管事不敢怠慢,将李旭带到前厅奉茶,然后差人去内院报信。
一盏茶过了,李旭才在内院书房见到已经睡下又被叫起来的杨士奇。
”小婿惊扰岳父休息了。“李旭规规矩矩上前行礼道歉。杨士奇摆摆手道:”无妨,只是为父以为你今天不会来,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相比金忠,李旭对杨士奇要坦陈地多:”若不是兵部尚书金大人把小婿叫去交代了一些奇怪的话,又得知今日的事情文渊阁诸位大臣均未表态,小婿的确不打算来。“
”你倒是消息灵通。“杨士奇笑着调侃了一句:”说吧,有什么需要为父替你解惑的。“
沉吟了一会,李旭开口道:”到底是谁想干掉大伯?为何是金大人来给小婿交代?文渊阁又是何态度?“
杨士奇好奇地说:“为父还以为你会担心曹国公的性命。”
李旭摇摇头:“左右最多不过是销爵圈禁了事,何必担心。”
这句话让杨士奇大骇,站起身惊问:“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李旭心里吐槽了一句:“是初中历史老师说的。”表面却正经解释道:“岳父,那些证据多半站不住脚,这种情况下皇上自然不会斩了大伯。只是上奏的重臣太多,分量又足,所以不得不办大伯以消众怒。算来算去,无非销爵圈禁最为严重了。”
杨士奇这才稍微放心下来,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最后开口道:“既然你已知道结局,又为何在意这些细节?”
“我想知道谁是我的敌人!”李旭的脸变得有些阴沉:“既然能带动如此多身居高位的人弹劾一位国公,此人能量必定非比寻常,哪怕大伯平日骄横了些,这般行事也太过了!”
杨士奇没想到李旭会这么说,一时怔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敌人?你还不够格呢。”
“今晚金大人也是这个态度,小婿并没有说透。不过可以事先告诉岳父。”李旭烦透了几人轻视的态度,直截了当地说道:“若是明天街上到处传扬礼部尚书李至刚李大人爬灰的传言,而且这传言最后会被某些人证实,从而搅了这联名上书一事,不知道岳父还会不会觉得小婿不够格?”
所谓爬灰是指家里面公公和儿媳妇之间那些不可说的事情。之前李旭和杨若华的流言泛滥,李旭抓了礼部尚书李至刚府上的两个下人作为报复。那个老婆子已经被剪掉舌头扔在街上,也不知还活着没。另一个李有福则被李旭放了回去,之后为保全家老小平安,李有福将很多李至刚的隐秘透露给李旭,那些贪污受贿,大放厥词的事情李旭都懒得提。唯有这爬灰一事,让李旭颇为感兴趣。若是今后李至刚再出什么幺蛾子,李旭仅凭这一条就可以将李至刚打落凡尘。
“你.......”杨士奇心中大惊,像是重新认识了李旭一般上下打量,许久才摇摇头说道:“你聪颖过人,处事稳妥,只是报复心太重,今后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旭没有说话,用沉默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杨士奇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此事出我口入你耳,若是走漏了消息,只怕国本动摇,切记。”
李旭点点头,杨士奇又等了一会,好像是在积攒力量,最终开口道:“真正想谋逆的不是曹国公,而是赵王殿下。今日的事情是你大伯的主意。若不是去年你误打误撞和曹国公府决裂了,只怕最后还得算上你父亲。”
“大伯?”李旭傻了,实在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见李旭这幅表情,杨士奇点了几句:“你以为当初曹国公六十万大军是怎么败的?为何主动开城门迎皇上入京?年初立太子之时,曹国公又为什么举荐汉王殿下?”
“难道说.......大伯一直是.......皇上的人?”李旭脑海里浮现出张扬跋扈的李景隆,不可置信地问道。
杨士奇点点头,从头解释道:“皇上自幼便与李家三兄弟交好,当日靖难之役,若无李家鼎力支持,只怕皇上早败了。曹国公之所以会举荐汉王,也是皇上授意。目的是为了取信汉王,从而暗中掌握汉王的势力,以便制止汉王为了皇位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么说,大伯这些年的嚣张横行都是装的?可是大伯不是经常公开鄙视燕山卫吗?汉王殿下可是燕山卫的主将。他会接纳大伯?”李旭仍然是一脸的不相信。可杨士奇的话让他不得不信:“曹国公之所以如此,是皇上想挑起燕山卫和金陵卫的事端,从而找个借口整编军事而已,偏偏你误打误撞闹出个围庄,也就省了皇上和曹国公的事。至于汉王殿下为什么接纳曹国公,很简单的道理,燕山卫都被整编了,汉王殿下缺人,曹国公分量够足,明白了?”
这些消息太惊人,而且千头万绪混杂成一团,李旭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只能模糊感觉到,朱棣好像在下一盘棋。
一盘很大很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