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从高空俯视吴岩城,把人看作蚂蚁般大小的生物,你会发现这种生物种群的作息极有规律,早晨就开始聚集,大量穿梭在城市之间,尽管个体时而驻足时而奔走,人群却一直川流不息。到了某个特定时刻他们又会纷纷散去,各自奔向归处,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黄昏到黎明,在忙碌不堪的人眼中仅是闭眼到睁眼的短暂间隙,对刚入城的宁霄而言则是漫长的时光。经过一晚的修炼后,储灵区再度填满,一缕缕灵气流走在筋络中,渗透进骨骼血液,滋润着他的体魄。
第二天凌晨,从睡梦中醒来的宁霄满脸喜意,遗迹中积压着的修为迟迟没有突破,加上近日来的刻意累积,终于在昨晚爆发出来,成功连跳两阶晋入融体境四阶水平。木老对此并未有隐忧,直言这种进度的突破不会丝毫影响根基,毕竟他修炼的可是一部能困住精源兽的强悍灵籍,修炼初期一日千里完全不在话下。
没有急着出门,将窗户关牢后,宁霄将手伸入皮质护腕,掏出一大堆东西摆在地面,都是从遗迹中搜刮来的。那群脑子抽了要跟他作对的小子们最后被整的连衣服都不剩,全身值钱东西全被抢走,也算受到小小的教训。
宁霄的见识并不多,只能勉强认得地上的是些玉器,护甲,丹药和其他小玩意。“木老,借你慧眼认一下,这里面有什么宝贝吗?”
“呵,从你跟他们打照面的那一刻我就开始观察了,大部分人身上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只有三个人身上的某样东西对你极为有用,可我又怕专抢那个会引来他们身后势力的怀疑,所以建议你把那些人集中到一处,把他们身上物件一样不少地拿过来,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木老语气丝毫没有得意,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这当然是宁霄脑中构想出的画面,毕竟他所见过的木老也只是一团绿光,而已。
“哇!原来你早就有预谋啦?太狠了吧。”再一次被后者的机智谋算深深震撼,宁霄惊声道。
“你这小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什么预谋,还不都是为了给你保命,要不然我苦心设计那么多步骤一步步逼他们联合作甚,直接想个办法弄死他们岂不省事。”好心反被误解,心高气傲的木老显然很火大,吓得宁霄慌忙赔礼道歉好一阵子,又说了许多恭维马屁话才让它语气稍缓一些。就是这种时不时吵闹的状态反倒让宁霄更为安心,尊敬往往意味着距离,礼貌也很可能是疏远的征兆。对于莫名其妙寄居在自己意识中的木老,宁霄虽说不上厌恶,可也绝不喜欢,但经过遗迹中的种种事情后,他们的关系在无形中变得越发熟络起来。
以往宁霄是不会将所有心事都与人共享的,虽然木老名义上算不得人,但却知晓他几乎所有的秘密。一个可能是灵源存活最久的原住民,一个也许是大陆上唯一的外来者;一个本土出身却百万年寻不到存在意义反遭各路追杀的精源兽,一个莫名其妙穿越而来始终不知自身使命的苦命男,这样一对可怜组合说起来颇有意思。
在逐渐明白了木老所有举动都是为他打算后,宁霄渐渐对其产生深厚信任,而得到信任的木老虽然语气越发不恭敬,行动上却殚精竭虑为宁霄的强者之路出谋划策。
“瞬移符?是什么玩意?”听了木老的话拿起地上三张不起眼符纸,宁霄瞬间心头剧震。纸张入手冰冷,触感光洁,纸面隐约勾勒着复杂的图案,如活物般若隐若现,让他心跳不由地加速。
“啧啧,看来真是好东西啊。”对阵法一途略有造诣的宁霄捏着符纸,像抚摸少女肌肤般爱不释手,直觉告诉他这是件不得了的宝贝。
“瞬移符,催动少量灵力就能传送到任意位置,你要是遇到不敌的对手,也许能靠它获得一线生机。虽然这东西有不小风险,可要是用得好却能救你一命。那个远古遗迹传承估计成了一些超级势力给小辈的训练场,所以才有那么多小鬼一齐进来。兴许是有些长辈太怕子孙受伤,才不顾规矩悄悄弄了瞬移符给他们。大部分小鬼都只携带极普通的武器防具,八成是有人规定了要公平竞争。”
木老虽然对中域的事情一无所知,却凭经验猜得八九不离十,与宁霄几乎同时进入的少男少女们确实是来训练,也被要求过不准携带上好武器,从某种意义上说,持有彩虹剑的宁霄占了些许便宜。
“喏,还有这些是什么用途啊?”将三张瞬移符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后,宁霄指着地上的玉牌问道。
“这种玉牌是用来静心宁神的,他们人类修炼的时候最忌有外力干扰或自身念头纷杂,如果将这玉贴身会觉得安定些,大家族都会做这种东西给晚辈用,你当然是用不着了。”
宁霄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也不觉自己需要这种外力来帮助修炼,困难本就该是靠自己克服,过多依赖外物反倒落了下乘。
“你身上那天杀的灵籍自带此类效果,所以用了也是白用。”木老酸溜溜地吐出一句。
宁霄顿时满头黑线不知该说些什么,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他拿起摆放的瓷瓶,拔出来塞子后闻了闻道:“这些都是普通丹药,品质是不错,功效就一般了,有止血的、恢复灵气的、暂时增强实力的,都先留着吧。”
“你现在对丹药倒是熟悉得很嘛。”木老语气含着些许笑意。
“光熟悉可不行啊,我现在的状态很尴尬,理论东西太多,会炼制的丹药却少得可怜。那地方也是真小气,传承这么多经验心得,结果到最后连药方也不给几个,搞得我现在只会炼最基本的止血药。”提到这个宁霄就忿忿不平,虽然有贪心不足的嫌疑,但他的确对丹药和阵法有难以明喻的好感,本来最该重视的修炼他却并不在意。
大概是因为顾浩和顾语兰的关系,宁霄在传承中选择深修药理和阵法,得到几乎所有关于此类的传承。理论是有了,实践却差得很远,很容易被人当成只会耍嘴皮的绣花枕头,这可不是他的初衷,既然要学,那就学好,阵法图之前到手了,那还差药方。
“我得去搞些炼药方子来研究,昨天路边上那么多家店应该有我想要的货,再说我刚出来就弄到阵法,接下来运气应该不会太差。”一想到这个宁霄就开心起来,第一天游历就遇到开门红,让他对未来信心满满。
吴岩城作为灵兽和药材的批发市场,自然会为打猎的佣兵留下大好位置贩卖成果,为此还设定一系列优惠政策作为补贴,即便东西卖不完也会有人批量收购,否则那些出生入死拿命换钱的汉子怎会继续做那一不留神就丢命的买卖。事实上,很多散发余温的灵兽尸体上还沾着佣兵们的血液和碎肢。
与灵兽市场交易火爆状况不同,药材市场显得清冷许多。灵兽不易保存所以杀了就要现卖,幼崽也得及时脱手给会养活的人,药材大部分都能保存上一阵子。单是采药也算不得危险活计,有的是人愿意去做,因而货源充足。最重要的是吴岩城有雷家,那个几乎垄断当地采药和卖药行业的霸道势力。
照着袁三烈之前描述的位置,宁霄拐了好几个弯才找到那条街,街道两旁站着沿街兜售的小商贩,卖各类东西,有兵器、食物、草药甚至是活人。这条街是袁三烈刻意提过的地方,许多付不起租金的商贩或不敢明目张胆卖货的人都会来此。
“老板,这三蒲花怎么卖啊?”
衣着单薄的青年看到买家上门,连忙介绍道:“小公子你随便挑,这三蒲花都是新鲜的,一株只要十个天元币,你要是在大药店里买,没有二十拿不下的。”
天元币是这个国家的本国货币,由于大陆早已连通,为方便交易,最具实力和财力的四方中域联手发行金银铜铁四种货币,在货币上施以独家防伪阵术,无人能够造假。千百年后这币种就成了通用货币,只要中域一天不垮,钱就一直好使,这比起那些寿命还没普通人长的国家发行的钱币要靠谱得多,所以到哪都好用,只是汇率不同罢了。
“行吧,我用铁币付账,这里有的我都要了。”宁霄不知道行情,但也能看出卖主不像奸诈之人,他买三蒲花是为了继续炼止血药,手熟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青年似乎很久没有招待过大主顾,惊喜不迭道:“好好,我马上给您包起来。小公子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我算便宜点卖。”
被一个本该是同龄的人这么叫,宁霄觉得不顺耳,但也只好忍耐了,谁让他是小孩的身子呢。“对了老板,我看你们神色有些不太对啊,什么情况?”宁霄一边挑选采药,一边瞄了瞄四周说道。
听到这话后,青年神色略显黯淡,“哎,都是因为那巡逻队。”
“巡逻队?”
“前阵子几大家族绕开城主自行成立一个城市巡逻队,说得好听是维护街区治安,其实就是为了排挤我们这些小商贩。那些狗娘养的烂人,赚了那么多还嫌不够,连我们这点都要抢,非得把活路全堵死。他们派自己家族的家丁每天在这巡逻,看见卖东西的就砸抢,说不定还要揍我们一顿。”青年控诉着那些家族的无良行径,衣着单薄,身材略微瘦削的他似乎真的撑不起这种日子,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也有些湿润。
“这么霸道,就没人管吗?”
“城主不会为我们去得罪他们的,城牧就更不可能替我们出头,听说他自己就参与其中,还分了一杯羹。”青年从低吼变为叹息,绝望哀戚之意更甚。宁霄心中涌起一阵心酸,面前的人很像他在现世中认识的某个人物的真实写照。
他突然想起现世中有一个职业,那些人里也有披着执法者外衣却干着打砸抢等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只是这里的人做得更加明目张胆而已。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常骚动。
“不好!他们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青年神色大变,赶紧收拾东西慌忙准备撤退。宁霄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拉开些许距离,冷眼看着事态发展。不远处迅速冲来一群人,领头的尖嘴猴腮,一双三角眼四下张望,看着四散而逃的商贩露出得意笑容。当视线落到一个身形瘦弱的青年时,他狭小的眼睛微眯成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指着那个方向对身旁的人喊道:“上去围住他。”
人跑不过狗,走狗也是狗。
一群人即刻涌上前去,把没来得及撤走的青年团团围住,哄笑着伸出脚来踹他,戏耍他。青年被推来推去,本就褶皱的衣衫变得脏兮兮,他的脸上竟没有愤怒,没有惊慌,而是一种失神和迷茫,掺杂一丝麻木。
领头男子大摇大摆走到青年跟前,‘痛心疾首’道:“哎呀,李强你干嘛成心要和我们雷家过不去啊,做点别的不好吗,非要跟我们抢生意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爷是谁,跟他作对有意思吗,我是不想为难你的,那都是上头的主意啊。”
“雷家?”宁霄轻轻吐出两个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诡异,带着莫名的意味。
少年灰茫茫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似乎是听到不想为难这些字眼,他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喊道:“雷富大人我错了,我只是饿昏头了才来卖东西,请雷富大人手下留情饶我一回,我立马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雷富不为所动,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李强,问道:“既然手头有药材,干嘛不卖给我雷家,偏要自己偷偷卖,可是嫌我们给的钱少啊?”
李强慌忙摆手,又磕了几个头同时哭诉道:“小人不敢啊,只是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那些钱实在不够用,请雷富大人体谅,饶过我这回,下次不敢了。”
“呵呵,体谅,我自然是要体谅的。”雷富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容并无任何善意。李强没有看出这层意味,还当自己运气好被放过,连声说道:“谢谢大人,这些药材我不要了,我马上走。”
“打断他一条腿,扔出城去。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背着我们雷家私自在这城里卖草药!”雷富脸上满是狰狞,一口一个雷家。自从雷大无故死亡后,他顺势成为另一个外姓走狗,被赐了姓后这只狗叫得更加疯狂,似是要将多年来的怨气统统发泄出去,许多人见了他都避而远之。
李强面色煞白地瘫软在地,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似乎没料到世界这么快就给年轻的他这般打击,受到压迫的人也许不会反抗,因为早已死心。但若真是如此,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发生了。
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两张稚嫩面孔: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瘦小女孩和她怀里抱着的婴儿。婴儿小嘴微微张开,流出些许口水,竟是在笑。回过神来的李强望着朝自己走来的蛮横家丁,破天荒地反抗了。他推开面前的人,掰开摁在肩上的手掌,推搡面前人群,极力想要挣脱出去。
被人戏称为面瓜的李强,为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他头一回在大街上反抗带有十来个人马的雷家家丁,他打定主意,拼死也要将这两个孩子安置妥当。
“他娘的,小崽子你还来劲了!”雷富伸出一只巴掌朝着李强脸上扇去。巴掌即将落下之际却再也无法移动,因为手腕已经被另外一只牢牢握住了。
“小子,你干嘛!”雷富此时才注意到这个沉默的旁观者,对他的突然出手很是惊怒。
“不干什么,打狗罢了。”话音刚落,宁霄的手掌猛然发力。
“啊!”
雷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表情瞬间狰狞,身体弯曲如虾。这一幕令在场之人措手不及,原本围住李强的家丁此刻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没人料到一个半大小子会对恶名远播的雷富动手。
宁霄对着半蹲下去呲牙咧嘴的雷富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主宰别人命运很爽啊?”
雷富被捏得生疼,嘴上却不求饶,恶狠狠道:“小子你是哪家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和我雷家作对,你想清楚后果!”能够以这个年纪弄疼他的人必然是灵者,雷富不敢随便动手,只得先吓唬吓唬。
“打的就是你们雷家!”宁霄一脚踹向雷富的肚子,刚才没落下的巴掌此刻落回到雷富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宁霄一松手将雷富甩了回去,后者连滚带爬跑回人群,对身旁家丁怒吼道:“快他娘的给老子上啊,你!去搬救兵。”
手下人得令,除去一个回到家族找人外,其余都举起武器一拥而上。乱拳打死老师傅,灵者再强,没到通灵境也皆是凡人,低阶灵者仅是拳头硬一些耐打一些,绝对称不上无敌,眼前这小子看起来就更不可能厉害到哪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出意料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脚下灵力一闪,宁霄身形化作一道绿色闪光,在仅仅方圆十几米的场地‘嗖嗖’穿行。由于速度太快,在场之人都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什么,只模糊看到有身影穿梭在那群雷家家丁之中。
当宁霄停下的时候,家丁们全都愣在那里,面色古怪。雷富跺着脚大声喝骂:“还他娘的愣着干嘛,快给我上啊!”下一刻,那群人一个接一个缓缓倒了下去,面色痛苦地抽搐着。雷富的脑子里顿时冒出两个字-‘邪门’,面前这个半大少年,拥有与外表极不相称的惊人实力。
见到有人干趴了这群平日里如狼似虎的恶霸,原本打算跑路的小商贩们纷纷靠了过来,摩拳擦掌,甚至是磨刀霍霍。
“你们想干什么!啊?”雷富色厉内荏地喊道,“我是雷家的人,你们这群贱民敢跟雷家过不去?找死吗!”
“啪!”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这一下出手极重,雷富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流血,模样凄惨无比。
“真不好意思,恕我刚出来见识少,所以看到你这种恶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即便这世上都是像你这种人,我也要挨个揍过去,甚至杀过去,你信吗?”
这个轻声的询问却让在外嚣张惯了的雷富没来由地抖了抖,他转眼就换了副面孔,低声下气地讨饶道:“大人饶命,刚才是小的冒犯,小的该死。还请大人看在雷家的面子上放我一马,回头雷家必有重谢。”
“呵呵,放你一马也可以啊。”宁霄模仿雷富之前的语气,“废你一条腿再把你扔出去,这样可以吧。”
“你敢!你....”还没等他说完,宁霄就一脚踢出,将雷富踹翻在地,同时对旁边的咬牙切齿的小商贩们高声道:“各位有看他不顺眼的尽管出手,算在我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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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来到城中主干道上,宁霄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建筑一时有些失神。刚才借着商贩殴打雷家家丁的功夫,宁霄带着李强抽身而出。他也许不怕报复,可势单力薄还要抚养着两个孩子的李强不得不考虑这些,于是宁霄将他送出城,并给了一些盘缠。
二人分别之际,李强并未多言,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弟弟,朝宁霄深鞠一躬,没有对雷富那般倒头便跪。宁霄弯腰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小姑娘只是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牌为她挂上,轻声说了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