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声音浑厚,其中又带着急躁,见揽光没有半分回应,又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快随我走,景拂这娘们恐怕是城中大乱!”
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梁副将,他身形高大威武,在这乱象中倒也显示出了几分气概逼人,叫人忍不住去听从他的安排。
揽光回过神来,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得他又说道:“姑娘不必怀疑,属下对主上绝不感有二心!”
揽光又望了一眼四周,只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粮失火了!她略微思量,心中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好,只是还有一人,劳烦梁副将能想些办法一道带走。”
这梁副将自然知道眼下情况危急,何况……他虽然脸上露出迟疑,但还是咬牙应了下来,“依姑娘所言。”他大步跨入其中,将坐在床边上的宁松二话不说扛在了自己肩头,“好在我一早在外头安排了马匹,只要平安离了军营就到。”
宁松被扛在肩头,只觉得自己胃中都翻滚了起来,一时间头昏脑涨想要大吐,可这几日她也根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如今只是张开嘴干呕了几声。
梁副将皱了皱眉头,好像是露出了不喜的神情,但对揽光却仍然是恭敬。混乱不堪的场面中,他在前面带带路口,七拐八拐,竟然没有人能冲撞到揽光。
加之他这一路上,频频回头照料,倒也不失细致体贴。揽光心中念道,他能潜伏于景拂身边,果真不是看起来这样的豪迈不拘小节。
不出一会,三人已经渐渐远离了混乱的军营。而这个时候,风势已改,起火的粮仓冒出的浓烈的黑烟正对着她们而来。黑色的烟雾几乎要将整个南城都笼罩起来,呛得人睁不开双眼。
不出片刻,黑烟越来越浓烈,隔了没几步就已经是看不出人影了。
被扛起的宁松虽然竭力忍耐,可终究是忍不住“哇唔”的发出了细微的啜泣声,在黑烟中,她想要伸手去拉着揽光,不知为何,总是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的去接近她。
姐姐……她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大膺的明月公主根本就不是她的姐姐!她是天之娇女,是尊贵的大长公主,而自己呢……就连真正的宁邺候府的小姐都算不上!
如今,她害怕这样卑微的自己会被丢弃不管!
说到底,她什么都不是!
宁松这样的念头从未有过这么强烈,越是在危难的时候,就越是自卑。如果平平安安的在京都,在宁邺候府,她又怎么会想到这些?只会过着粉饰太平的生活,依旧当自己个宁邺候的掌上明珠,亲热得喊大长公主为姐姐。
其实……她什么都不是!如此一想,宁松也就愈发克制起来,讷然不敢再轻易出声。
揽光这时候无暇顾忌她心中是如何一番变化,稍微停步,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虽然黑雾遮蔽,隐约还是能看见火光逼人。只怕……只怕若是他们晚走一步,都要一起被困入在这火海之中。
呼喊嘶鸣声不断,身后已经是宛如是一座人间地狱了。
揽光深吸着气,可炙热的气息涌入胸腔,竟然像是要将这里头都起一把熊熊烈火一样。
不过是这样的一个闪神,她已经落后了一段距离,揽光不敢再耽搁,快步跟了上去。殊不知,这呛人的浓烟,早已经是让她的双眼微红,眸中像是有波光闪动。
“这地方跟随景拂夫人的有多少人?”
梁副将毫不隐瞒的说道:“大约有一万。”说完,他又紧接着愤愤不平了起来,“都是因为这臭娘么!她这是故意设下圈套想要这整个军队死!”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越是痛心越是愤恨。
“那南城中的百姓呢?”
“六万多……”将这一人数说了出来,他也骤然沉默了下来,军营中已经是这样一个模样,只怕城中也已经是大乱了。
缄默着朝前走了不多久,梁副将忽然开口道:“到了!”
听着他的口气陡然一松,揽光脸上凝结的神情也稍稍缓了缓,气息一急,倒灌入喉的浓烟呛得忍不住接连咳嗽了几声。而梁副将早已经是牵出了两匹战马来,马虽然有些受惊,稍做安抚倒也是温顺了许多。
揽光单人一骑,而梁副将带着宁松一骑,不敢再逗留奔到了城门处。然而,出口的城门处早已经是挤满了慌逃过来的人群。守着城门的将士人数颇多,且各个都已经是亮出了武器,长矛一致对着人群,如若有人想要出门,就要格杀勿论似的。
这腔势,竟像是要将这南城里头的人都困在里面一样。
“外头有蛮夷,大家若是出去了,也不过就是死路一条,眼下城中才是最安全的!”守城一将士开口劝解,然他虽然这样说,却仍然是有许多人不肯罢休。
其实城中,又哪里能算得上是安全的?火光满天,加之风势颇大,几乎要将这整个南城都烧成灰烬才会罢休一样!怨不得……这些人都不愿留在城中。揽光之前并没有亲眼见到这场混乱中平头百姓是如何情形,此时她端坐在马上,放眼望去,漫目苍凉,乱象跌生。
这就是大膺的勒州……
这就是勒州沉沦水火的百姓……
她虽然惜命,也不愿意轻易涉险,可……这些人,难道就真的不去理会?自己固然可以想法设法离开这边,可最初她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边的?
一时间五味杂陈,又恨得牙痒。
揽光茶色的眼眸越来越深,她的双手也将缰绳握得紧紧的。她咬着牙齿,微微抬着下巴,最开始慌乱又都被击散了一样。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再寻不到一丝迹象,她神情肃穆,泰然自定。
梁副将不禁被她这样气势所震动,侧着头望着她,喉头微动,想要开口却没有说得出来。
揽光心思早已经转了几转,清楚这当下唯一能倚重的,只有身旁的这人。他口口声称匕首主人为主上,一路上也未有露出半点异心,大约都是因为了这把匕首。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声音平静的说道:“眼下被困于城中,一时半伙只怕脱不了身。我这有一计,不知道梁副将愿不愿意配合?”
梁副将并没有立即答她,而是低头看着地上,犹豫了几分,目光又在自己脚上停留了片刻。他的那脚昨晚上被揽光刺穿,今日能走这么多路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若是再拖下去,只怕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鞋面上早已经是被血浸透了,他的面色也都是发白发灰着。
揽光也随着看了一眼,心下也多了分敬佩,这人闷不做声扛了宁松这么长的路,着实不易。
“姑娘……”梁副将欲言又止,缓缓别过了脸,忽而又话锋一转,“你说。”
“我看着风势,靠近北面应当暂时安全,如今梁副将手中还有几人可用?”揽光发问,目光灼然的等待他回答。然而,梁副将只是呆滞一瞬,她就又开口继续道:“不知道勒州百姓知不知道,当今圣上已经是派了大理寺卿萧淮萧大人来此地?”
这梁副将只能沉吟不语,略显迟钝的摇了摇头。一来这档口,自己一个小小副将,手中的确无人可用。二来……南城中消息闭塞,就算是他们这些人知道,而景拂根本就明言不可将萧大人前来的消息扩散。
揽光脸上喜怒不辨,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明黄色的锦缎,语气清淡,“当日的那道圣旨便在此处。”
正这时候,人群中的骚动越发明显,她余光瞥了一眼,只见人身怀异术一般,从高耸的城楼之上翻落了过来。而守着城门的将士看见了,面色当即大变,拉开了弓箭想要将这忽然出现的人射杀掉。
揽光转眸正视,却眸眼发亮,是元八!只是这羽箭纷纷对准了他,只怕自己一出声,就算是他当即看见了自己,羽箭射来,恐怕也不会姑息他们三人。略微一震,她旋即敛了眉。
对!她脑中当即闪过一个念头,就乘着这个时机!
她这几年的权势生涯,唯一长进的地方就是揣度旁人的心思,更是深知若能利用好人心这世间就没有什么是达不成的。而眼下……她也不过是想要用这个法子来控制人心罢了。
有人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就勒州的南城从里头乱掉散掉,但她裴揽光又岂能让人如意?
江山从来都是她裴氏的江山,百姓自然也就是容不得旁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任意鱼肉!
这时刻,揽光看起来带了满身的戾气和乖张,她轻笑着哼了一声,声量不大。其实她模样生得寻常,眉眼处却又带着莫名的柔软,有几分冰肌玉骨天生凉薄的意味。
揽光稍微倾过身,对着同侧的梁副将低声说了几句。她神态自若,而那闻言之人,面上早已经是没有了一丝血色,周身恶寒,几乎是带了几分惊色。
“啊!”宁松一直惶惶不安,听了这话,也犹如遭了雷击一般,惊声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