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如何是好。”那梁副将看了一眼地上死了仍然不甘心闭上双眼的守城将,他身子地下一大汪血,几乎将其整个都泡在了里头,越发显得面目峥嵘可怖。然而,在众人眼中,只怕这地上的尸体再如何诡异,也抵不上那手刃之的女子来得凶悍。
揽光仍然握着那一把匕首,手掌上都沾满了温凉的鲜血,滑腻的感觉让她手几乎要握不住。然她另外一只手上,却是抓着明黄色的圣旨,她甚至是没有将这圣旨上的内容念出来,眼前就已经是乌压压的跪到了一大片。她仿佛是一手抓着杀戮的戾气,一面又抓着权势,一如在朝堂上制衡那些武百官一样。
身形轻微的晃了一晃,她侧过头去,风势越来越大,将这火也助长得更加肆虐了起来。而城外,攻城的声响一清二楚的钻入到每个人的耳中。
她抬着头看向空中,几乎就能看见万千羽箭在天上飞似得落了下来,那气势恨不得每一只都能定死一个人才好。
这种情况……
揽光深吸了一口气,她整个人都好像是绷紧了一样,双手越发用着力气的攥着拳头。“开城门!”三个字,从她口中轻轻的滑了出来,飘散来黑烟呛得人此起彼伏的咳嗽着,而她这一道声响又显得微末了起来。
“开——城——门!”揽光猛然一个旋身,带着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对着呆怔在原地不知如何作为的守城士兵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声。为防不服,她那只握着圣旨的手稍稍抬了一抬,“若有不从,便……”她威震的话没有全部都说全了,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周身恶寒,眼神凌厉,容不下一丝犹豫不从。
其中稍有头脑灵活一看这场面,知道再坚持下去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了。倒不单单是惧于眼前这三人,而是民意所向,眼前这些平头百姓有了人撑腰,一拥而上他们又哪里有什么活路,即有了十数人去启开了城门。
这不过是开在城墙上的一处偏门,并不多大,余下的百姓一见城门开了,不由得神情一振,各个脸上都露出了生的希翼来。
梁副将却拧起了眉头来,心中暗叹一声不好。他虽然想劝慰,但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紧接着,被堵在这处的人,就都如潮水一般都涌了出去,不出片刻,他们之间就空了下来,大多守城将士,也都随着一道逃窜出了去。
到了这个时候,梁副将再不能将话憋在肚子中,不无苛责反诘:“姑娘可知,城门一旦打开,若是外头有四散蛮夷,他们出去了不过是刀下亡魂?”他一边发问,脸色已经变化了起来,再不似之前全然的恭敬。“姑娘涉险来城门,可又想过若是外头正好又蛮夷一拥而入又当如何?”
揽光分毫不让,挑了挑眉,声音清丽的回道:“梁副将难道想要一众百姓困死在城中?”她字字铿锵,几乎将这些话掷在了他的面上。
火光明灭,黑烟滚滚,嘶喊哭叫声不断,像是修罗地狱。
“城池若是再不能庇护百姓,那便不过是一只困兽的牢笼。眼下这情形,再呆在这难道不是中了旁人的计策白白送死?”揽光沉声,她声音不高,却是犹如湖水一样,一层层的荡到人的心中去,好像是在一点点的淹没你原本的那些疑惑。
梁副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分明是已经是知道城中大火造就大乱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他无论如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开城而出。
大敌当前,却开城,多少都带着弃城的意味。再一想到勒州也只剩下南城这最后一城了,若是被蛮夷占据了……大膺西北门户不是大开了?在这一道事情上,他转不过弯来,虽然心知揽光如此做是救了百姓须臾性命,可放任下去,如何不是将来对潮州乃至整个大膺百姓的一种威胁。
然而,他却不料眼前之人脸上微霁,又好像其上艳光逼人,周遭的一切都似乎被她这种气度也笼罩在了里头,有种肆无忌惮的蛮狠。揽光牵扯着笑了一笑,带着恶意似得说道:“岂止是这道门!”
梁副将听得她这样说,心全身顿时一震。
“既然有人想要献出这城,我就叫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说着,她翻身上了马,没有半点身手动作却娇如游龙。揽光端坐在马上,目光落在地上,又见元八仰面躺在地上,伤口处涌血不断。
她冰凉的眸光中稍微有了几分动摇,对着梁副将道:“这人……烦请梁副将在此照料。”说着,她擒着缰绳转动了马头,那缰绳在她手掌上缠了几道,勒入到红白相间中。
“慢着!”梁副将脸上神情闪烁不定,忽然跨步到了揽光的马前,拦了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面色发寒,似乎此时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绝不会就此退让半步一样。
揽光略微眯着眼,若是眼下直言自己是大长公主,只怕也无人会相信。掂量了一番,她只是微哼了一声道:“你主上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是何人?”
梁副将不言语,目光微垂,正看见仍旧被反握在揽光手中的那把沾满了献血的匕首,不得不让开了路。
而揽光也不再耽搁,双腿一夹,穿入到了黑烟中,不过转身就没了身影。宁松驻在原地半晌,听见这渐远的马蹄声才恍然会过神来一般,她立即翻身上了马,也随着揽光的去处追了过去。
揽光之觉得身后有人再喊她,不过片刻,马蹄声渐近,那人喘着气喊道:“姐姐等等松儿。”
“你怎么来了?”揽光头也不回的发问了一句,伏低了身子将马驾得飞快,在人群中犹如飞鱼一样的穿梭者。也顾不得后头之人到底回了一句什么,她一路朝着勒州南墙去。还未等走近,地面就在颤动着,外头攻撞城墙的尤胜山崩地裂。
“嘶……嘶嘶……”她身子地下的那马受了惊吓,骤然停了下来,再不肯朝着前面走上半步。而揽光凝神看去,城墙之上,负伤无数,连着上头的旌旗都歪斜了起来。而城门那处,虽然有士兵用躯体去挡着,但那厚重的城门却仍然像是承受不住一样,几乎是要被撞得粉碎。
揽光望着,整个人都好像散发着一股寒气,这寒气,叫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块冷玉石一般。她胸腔中像是滋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气愤,大敌当前,侵我河山!而苍天不仁,又让东风助恶!
她心头狠狠一凛,咬了咬牙,口中一点点碾磨着那样的恨意。
忽然,她反手将手中的匕首刺入到了马身上,那马受了惊吓,嘶鸣一声,疯了似得的朝着前面飞冲了过去。耳边劲风不断,揽光恍惚觉得有人一闪,像是在唤她一样。绝非是宁松,宁松这个时候已经是在她身后不远处了。这惊呼不过一闪即逝,淹没在周遭的巨大声响中去了。
然而,的的确确是有人在喊她。
那人正是从城口上随着一行人而下的萧淮,见了她,面色大惊,却又压制不住欣喜。他也再不去顾忌景拂夫人在身边,见那人骑马径直朝着城门中去,便也跟着跑了出去。只可惜,萧淮四肢被挑断过筋,旧疾在身,就是连着寻常的弱书生都比不上。可这档口,他瞥见揽光手中握着的那卷明黄,好似已经是料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揽光不曾注意,而随在她身后的宁松却已经是看见了萧淮。她的心思都牵挂在这人身上,即便他是在茫茫人海中,她总也能一眼看见一样。
只是,萧淮并没有看见她,目光灼然而又焦急的望着自己前面那人。宁松触及到这样的神情,心中不知为何,隐约发凉,失落至极,总觉得他好似什么时候都从未带着这样的神情来看着径自己过。
一个恍惚,宁松赶紧摇了摇头,她咬着下唇,驱散着心中的……嫉怨,一夹腿纵马跟了上去,大声道:“姐姐暂且停下!”
“姐姐……”声音荏苒而稚气,在这情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揽光这时犹如离了弦的箭,即便是听见了她的喊话又怎么可能停得下来。萧淮已经是到了宁松身边,正好瞥见,一伸手抓住她的缰绳,勉强跃到了她的身后。而之后,他紧抿薄唇,一语不发,夺过宁松手上持着的缰绳,策马追着前面而去。
宁松虽然此刻看起来和他亲密无间,被之环在胸怀之间,但一颗心却是随着颠簸愈发冰凉了下来。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一时却又不敢去肯定!渐渐面色全无,也当即忘记了眼下的危急,昏昏沉沉只想着这些事情了。
越来越靠近揽光,萧淮紧皱着两道长眉,压低了声音怒斥道:“你疯了!”他这辈子大约从未这样声严词厉的呵斥过她,可是,这时候,他却恨不得能亲自上前去将这人打醒了才好。当真是脑子发昏了!
揽光那马一路纵奔,加之巨疼已经是没有了气力,渐渐停了下来,嘶鸣不断。在它扬起前蹄之际,她只得弃马而下,不经意冷淡的瞥了萧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