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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光最近有点忙。
一个对她有提携之恩的学姐因为毕业季的忙碌,不得不放弃正在接手的家教。
她考虑了良久,恰逢最近写小说陷入瓶颈,抱着体验生活的想法,一边很是忐忑一边又很是自豪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下午和阿左去吃饭,改善生活,御膳房的私家斋,点了八个菜,这里的菜就是讲究一个绿色纯天然,听说蔬菜都是从城郊外有机温室每天风雨不误地运来的,鲜肉则是直接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所以菜贵的咂舌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想人家原材料都是花大价钱运来的,自然都要算在你顾客头上。
每个菜都有烟灰缸那么大的浅盘小口碟装着,看着倒是十分精致的,吃着口感比较鲜嫩。这里是私人会所,每天只接一定单,菜色都是接待你的小姐为你量身定制的,都是单独的雅间。因她是老顾客了,经理给她安排了她平常用餐的地方,点了平时愿意吃的菜。
阿左奉了爷爷的旨意,但凡有机会敲打她就总是捏住不放,“你怎么回事,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么多年了,但凡有几个入得了你眼的男生跟人家相处不到两天准掰。相亲你也相不出个一二三来,你是不是恐男症啊?光光,你这样一辈子可怎么办?”
她把木耳浇上醋,没抬眼的说:“你放心,总有不开眼的收了我。”
阿左“切”的一声,对她表示讽刺。
姚东光根本没搭理她,吃着吃着有些热便把衣服脱了,放在一边,顺手拿出手机一看竟有两条未读短信。
一条是家教的那孩子家长:下午四点半,图书馆门前白色路虎,车牌尾号6666。
另一条是回家办理她爸丧事的室友马静云:今晚十点回来,车站接我,我现在还没缓过来,心里真不是滋味。┬_┬
东光抬起头,“今晚静云回来,我上完家教,直接去书馆,然后去接她。你可以自由的和你家阿哲徜徉了。”
阿左略微有些惊讶,“哦,她爸后事料理好了。”吃了一口菜,想起不对劲了,“不对,你别转移话题啊,光光,老实问你,你是不是没忘了汪西苑?”
姚东光搁在嘴边的勺子一下子没握住,“当啷”一声掉在桌子上,她赶紧拿纸巾擦撒在腿上的汤汁,一边有些生气的和阿左说:“不许再提他了,拿我的话当放屁,也要适当照顾一下我情绪行吗。”
阿左看她翻脸,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了,没好气的说:“不许提不许提,那他就永远住你心里不走了,是这意思吗?那你还过不过日子了,你这样守着你有意思吗?他扔下你走的时候放一个屁了吗?”
也是,说走就走了。
放屁也行啊,是不是起码她能闻着个味儿啥的,有个征兆,她也不至于跟个傻子似的被人蒙在鼓里。
那时候她都高三了,发生那件事以后她像个傻子一样魂不守舍,脑子里晃来晃去全是汪西苑和江晴晴的大脸,结果正上着课呢,突然就受不了了,憋屈了好几天终于嚎啕大哭。
当时还在上晚自习,班主任坐镇,看着大家做数学卷,除了圆珠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以外,教室里一点多余的声都没有。她突然就张嘴声嘶力竭的哭,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老跳,有几个心脏不好的同学捂着心脏皱着眉扭头看她到底在干什么。据阿左说,自己当时吓得一激灵,后面有几个没写卷,放挺睡觉的差点从桌子上栽下去,有几个以为又有在课堂上打起来的哥们都准备抬头看热闹了。
老师以为她是因为高考在即,压力过大,领她出去一顿谈话,又打电话叫了她爷爷过来。
姚振云一句话没说,牵起她的手就领她回家,给她下了碗面条,坐在对面看她吃,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你和姓汪那小子发生啥了。自从他上次在咱家门口站了一晚上,还喊你的名字,我就烦透他了。我让他爸把他送回美国了,惦记我孙女,他那个样儿还早了点。上个星期五回来你就郁郁寡欢,没说过一句话,姚东光,爷爷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自闭症的毛病还没好,反而有复发的趋势,爷爷就不想活了,活着没意思,这不是吓唬你的,你给我记住。”
她吃着面条,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面条上,好半天才点点头。
第二天上学,江晴晴红着眼眶过来她们班,上来就给她一个大嘴巴,“姚东光,你这个嘴贱的,现在你如愿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美啊,你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你太恶心了!”
她立刻反手给她一个巴掌,又抬脚照着江晴晴的肚子上来一脚,踹的她一踉跄,仿佛还没解气,按着她的手,又给了她俩耳光,上去揪着江晴晴的头发使劲往外拖,若不是阿左死命拦住,她真想打死江晴晴。
事后被学校记了大过,放在广播喇叭和课间操的时间段里当作反面教材播了整整一学期。
和汪西苑在一起的四年时光,就以这么个荒诞的结局收场,真是比屁还没味儿。
还是认识他那会儿她太年轻,又生着病,傻乎乎的四六不分。
为什么好好的孩子会有病,那还要归功于车祸。
12岁那年,一家三口在去西藏自驾游的途中发生车祸,她眼睁睁的看着父母鲜血淋漓地把她护在怀中,爸爸的一只右眼都已经挂在外面了,害怕吓到她,侧着头给她讲笑话。她妈妈满脸是血的告诉她坚持住。
她是坚持住了,坚持着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在自己面前死去。
刚开始还没什么,被接回A城以后,爷爷怕奶奶知道承受不住打击,就把她放在三姨奶奶家寄养。
她非常抗拒和人亲近,长时间的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肯出来,梦里总是梦见爸妈鲜血淋漓的要带她走,所以,后来她连睡觉都不敢了,整日里顶着一双又浓又黑的大黑眼圈像一抹游魂一样。
卫斯理和江晴晴是三爷爷的孙子和孙女。卫斯理对她很好,但是他在家的时间不多,江晴晴是眼高于顶的小公主,遵照家人的嘱托偶尔会和她一起玩。
但是,她和任何一个人接触都太少了能真正顾及到她那颗脆弱的心的人也太少了。
她不说,从没有人知道她夜夜难以入眠,恐惧摧毁她所有本该成长的心智。
就这样晃晃荡荡的到了14岁,大家发现不对劲了。
卫斯理带她去看病,医生说她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车祸发生后一周至一月内产生的一种急性心理应激反应“应激障碍”,在初期治疗中被忽略,渐而形成更严重的心理创伤被称为“精神创伤后综合征”。
她就是“精神创伤后综合征”转变以后的自闭症。
后来,爷爷来接她,送她去美国治病,卫斯理留学陪同她治病。
她就是在美国认识汪西苑的。
从此一见萧郎误终生。
阿左当当的敲着汤勺,叫她回神。
姚东光吓了一跳,骂了一句。
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好久没有想起这些事儿了,想起来只会头疼,对阿左说:“得了,别惹我犯病。你见过我犯病的样儿吧,嚎啕大哭,我告诉你,赶紧吃,我还得回寝室换套衣服,一会儿去家教呢。”
阿左见她愣了好一会儿神,也知道自己说话莽撞了,乖乖地闭上了嘴,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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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左右她找到图书馆门前的白色路虎,坐上车,木讷的和司机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后车位望着窗外发呆。
一路上车水马龙,这座城市,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繁华喧闹。
姚东光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喜欢坐在窗前看周围的芸芸众生的。
以前在美国治病,她那时候坐不了汽车,其实现在她也不太常坐四个轮子驱动的车,手里捧着番茄汁,在疗养院的高楼里,偷偷跑到一楼站在落地窗发呆。
好像这样看一看心里紧关的门就能透出一点点阳光来。
司机断断续续问她一些话,她一一答了,然后又发呆。
看着昏暗的车窗外,那些忙碌的人们在面无表情的奔波。
中国人似乎生活节奏有几分死气沉沉,尤其是北方城市里的上班族。天色黑暗,华灯初上,他们只是抿着唇,行色匆匆,孤独一人的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有许多游客叫嚷着在自己家乡看不见的新鲜景物有多么令人振奋,不断交换着拍照,她冷眼看着,别人惊讶的存在本地人早已司空见惯。有几对庸俗的情侣做着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千篇一律的小家碧玉的脸红细跳着。学生们背着沉重的书包,三五成群的结伴回家,脸上倒是洋溢着成年人难得一见的喜悦,大约是小孩子的缘故罢。一看这种谨慎有序,在框框条条里压抑着快乐过活的一定是中国北方的街道。
当年在美国的时候光景却与此番完全不同。
美国人似乎干什么事都这么有活力,总是怂着肩膀,意气风发的从这条街角快速地穿越另一条街角。他们嘴角总是含着笑意,哪怕是今天的花椰菜长了五美分,主妇们也会欣然接受,因为她们坚信她们的总统会为之交上一份满意的答案的。大多数的情侣都不会忸怩,当街亲热,边走也能边舌吻,他们总是活的比较随意,不像我们一样活像个蹩脚老太太。天黑以后,基本不会看见学生背着书包放学回家,他们一般下午没有什么课,晚上三五成群结伴参加一些派对。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繁华的城市里贡献繁华。
姚东光觉得此刻就像在看默片一样,行走的旅人都在努力扮演自己的角色,试图装饰城市的繁华。
而她,总与与繁华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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