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正好,诸葛元逊端着沏好的新茶,悠闲的喂弄着池中的凤尾龙睛。自打上次不知是何缘故让池中的鱼儿翻了大半,他心疼了好些时日,好不容易重新培育了几尾,看着颜色艳丽却不失清雅的凤尾龙睛,心情很是舒畅。
不远而来的脚步声,让诸葛元逊抬了头,眉头一皱,转头捡起根枯枝投入池中,有些心疼道:“你们快些躲开,别让他的丧气过给你们。”
语毕,池水波澜,鱼儿四散。
“先生,周氏母子死了。”
刚回王府的林子朝,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当找诸葛先生说上一说。
心安难求,只为解惑。
诸葛元逊从林子朝的神色中已明来意,抓着手上的鱼食问道:“青州府的官银也一并找到了?”
“是”
“方才圣上急召王爷入宫,想来此事已有定论,你还有何可问?”
看到两具尸身时的震惊,听到院中对话时的不忿,即便是在来时,心中的百转千回,在此时,被诸葛先生轻轻的一句有何可问,打散的无影无踪。林子朝不语,心中自嘲,是啊,他要问什么,问结果,禀冤情,替周氏母子不值惋惜,对炳王一腔怒意……最终,他能做什么,就连将二人的尸首安然下葬,他都做不到。
林子朝眼中的挣扎,诸葛元逊看的一清二楚,摇头暗叹,林子朝到底年纪轻,经的事情少,只怕是钻了牛角尖了。接着顺手将手中的鱼食撒入池中,瞬时凤尾龙睛围了上来,哄抢翻腾。
“凤尾龙睛本是千金寻一的极品,平日清雅淡然乃鱼中君子,但此时模样是为何?”
看着池中的如饿狼扑食的鱼,林子朝沉声应道:“为先生手中之饵。”
“有了饵料,才能成活。但也为了这饵料,会丧尽名声。”诸葛元逊说道此处,转头看着林子朝,“当日你接近这母子,是为何?”
“……为找青州弊案的罪证。”
“你瞧,最初便不单纯,如今何苦为难自己。世人皆说,人要活得纯粹,若是一心求学,求善,求风骨,那就莫要羡慕旁人的荣华潇洒,若是一心求名,求利,求权势,那也莫要嘴酸他人的一身正气。换言之你的心要定,要硬,求白就用旁门左道,求黑莫妄想光明磊落。你且问问自己,即便知晓那母子二人的为人品行,生死结局,当日你可会放弃接近他们?”
诸葛先生看着林子朝是在琢磨他方才的话,便在加一把火,开口道:“在你看来,炳王和严赋曲贪了青州府的银子,若非今年税银额度上升,他们预留的官银难以填补。所以有了青州府衙失窃一案,消失了十三名衙役,以作悬案留有时间周转。同时吐出所得,凑够税银,又碰巧发现了逃过追杀的周氏母子,便借其子回京贺喜之由,将失窃的官银运入燕都,同时做出周氏母子畏罪自杀的假象,让炳王和严赋曲摘的干净。你心中的为难是替周氏母子不忿。”
林子朝不说话,一双手拽的衣角发皱。
“可你有曾想过另一种。炳王与严赋曲确有贪腐,但周安胜也真的联合那十三名衙役,将青州府衙所存官银偷偷运送入燕都,后因内讧,周安胜灭了其他人的口……”
“这不可能!”林子朝大声反驳诸葛先生的话。
林子朝的反应正如诸葛元逊所料,“你从何得知,是亲眼所见,还是手握证据?那夜青州府衙,只有那十三人看守,若真有合谋,以青州衙役的武力,也非难事,况且你又如何得知他们面对这笔巨款不会动心?”
“至少他不会……”林子朝声音减弱,没有了底气,忽然想到若是周安胜是在说谎呢?他从头至尾也没有说过有关青州弊案的任何消息,想到周安胜手上的那枚官银,林子朝无力反驳,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
“两种都是猜测,你又为何偏袒那周氏母子?”
“子朝是不知真相,但他们的死绝不是畏罪自杀,子朝看的清楚,否则秦弼便不会对胡毅那番说辞。”
听到这两个名字,诸葛元逊微微挑眉,不过很快恢复大儒模样,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摆弄道:“炳王之所以能翻盘,全因他盖上了此事最为枯朽腐烂的一侧,呈现在圣上眼前的唯有这最嫩绿的一面。是正是反,全由炳王手中的叶柄转动决定。一件事,或增或减,达成目的,这便是权谋。一个人,无对无错,唯有生死,这便是朝堂。”
“咔嚓”本就枯黄的叶子,碎在了诸葛先生的手中。
“子朝受教。”林子朝冲诸葛元逊行了一礼,随即抬头道:“只有一点,子朝坚信,物债物偿,人债人还。”
看着林子朝离开此处,诸葛元逊望着池中的凤尾龙睛自言自语道:“你们可莫要学他的偏执,虽可成事,但也活的太累……”
从宫门而出的越则煜,一言不发。方才在父皇面前,炳王将所有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对炳王擅自“抓捕”周氏母子的行为,父皇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大加赞赏,连带严赋曲和吴昌凌也一并嘉奖。想到自己之前命人上奏的几番奏折,都被炳王压了下来,越则煜眼中渐冷。
有失有得,三哥得了此局,他的贺礼也该是时候了。
正要上马之时,盛延凑近越则煜,小声说道:“诸葛先生请王爷前往都护营,寻胡毅详谈。”
眉毛一挑,越则煜回问道:“你也要随我同去?”
盛延心中一惊,“王爷您如何而知,诸葛先生确让我随王爷同行,还要我找几个兵士问话,可问什么他也未说。”接着他冲越则煜讨好的问道,“要不王爷给我指条明路?”
盛延满脸堆笑,蹑手蹑脚的模样,是谄媚到了极致,连他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可若非关系到自己的俸银,若非关系到日后几月的口粮,打死他,他也不会如此。
倒是越则煜直接越过盛延,目光撇到刚出宫门的炳王,勾起嘴角,踌躇满满,“要问什么,不是一目了然。”说完越上铜爵,奔马而去。
“又不等我……”看着煜王飞驰的身影,盛延一肚怨气,可无法,只好紧紧跟随。
红墙之下,越则炳虽和围在周遭的大臣客气应付,但眼睛依旧紧随煜王主仆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拇指满意的婆娑着手上的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