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克走进行宫的时候,千寻便坐在房内,桌案上摆着那个装腐尸丹的瓶子。见着阿朗克怅然若失的神色,千寻徐徐站起身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戚姬死了。”阿朗克抬了一下头,说得却极为平静。
一瞬间,千寻忽然觉得,他老了。
原本健硕朗朗的身子,竟然半佝偻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不见半点凌厉。阿朗克默不作声的拿起瓶子,而后将瓶口用力往桌案上一扣,瓶底粘着的那颗红色药丸落入他的视线里。
千寻看见他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拿起那枚药丸的时候,竟然有一副几近扭曲的表情。哭不像哭,笑不似笑,却让人看着极为心酸。
“二师伯?”千寻低低的唤了一声。
“嗯。”他应了,抬头将红色药丸递出去。“是解药。”
门外,楼止冷然伫立,“为何戚姬会有解药?”
他自是不信,尤其是在千寻身上,容不得丝毫马虎。这解药与毒药,只是一线之隔,就好比生与死的剧烈。
前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已经天人永隔。
蓦然回首,已是百年身。
“谁知道呢!”阿朗克苦笑着,眸光灰暗得教人不忍。他望着千寻担忧的眸色,扯了唇。露出艰涩的笑,笑得何其悲凉,“是解药。戚姬,没有骗我。”
千寻点头。“我信你。”
楼止没有拦着,眼看着千寻将红色的药丸吞入腹中。
当年发生了什么,戚姬为何会有解药,只怕唯有戚姬和拓跋翎知道。然两人,却都已不在人世,再也无人可以说得清楚。
其实,往年的恩怨,本也就无法说得清。
若然能说得清,就不会有今日的是是非非。
佛说,人生为何会有痛苦。无外乎两个原因:得不到和放不下。得不到所以执念难消,执念难消,所以放不下。放不下得到的和得不到的,成了恶性循环。于是乎,苦了自己。也苦了旁人。
等到盖棺定论才发现,万念皆空,得到的和得不到的,都不过刹那繁华,转身一瞬。
临了,什么都不曾在手里。
活着,便珍惜,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出路。
楼止望着千寻,他们是彼此的出路。
阿朗克坐在房内,终归一言不发。
见状,千寻只轻叹一声。
天未亮,外头的马蹄声已经蜂拥而至。整个行宫,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伊曼领兵横扫行宫,生擒楼止等人。奈何等他们赶到,早已人去楼空。
整个行宫,空空荡荡,不见半点人影。
待回过神,却惊闻南理国皇宫被围的消息。
除了锦衣卫,还有大批的鬼军暗卫,此刻已经展开了厮杀。锦衣卫骁勇善战,鬼军更是以一当百。大肆的屠戮,血流成河,血染整个南理国皇宫。
伊曼立刻折返,却还是为时已晚。
鬼军暗卫打开了宫门,锦衣卫长驱直入。
要知道,此刻的南理国,早已无将可用,所有的能用之材,早已被上官燕率领的暗卫屠戮殆尽。如今就算南理国兵强马壮,却也是群龙无首。一旦拿下皇宫,拿下完颜穆,整个人南理国就算彻底的覆灭。
哀嚎与长鸣,响彻苍穹。
在破晓来临之前,染红了南理国的大地。
如同二十多年前的山河破碎,铁骑声声,厮杀不断。
楼止策马在外,望着宫门口壮烈的画面,幽邃的眸中没有半点温度。千寻扭头看他,却只能看见他僵冷的脸部轮廓,那绝世无双的脸上,没有半点怜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四下火光艳烈,他如同临世的魔,弹指间便可将这一切都化为灰烬。
“就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吗?”千寻低问。
他没有应声,只是垂了一下眉眼。巨阵土圾。
“这是第几次了?”她亦垂下眉睫,“那个皇位,就真的如此重要吗?重要得一个个都泯灭人性,忘却了至亲至爱。”
“人往高处走。”楼止红袖轻拂,终于半侧过头看她。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精致的下颚,“若是有朝一日,本座君临天下,你又该如何?”
千寻望着他,眸色平静,却难掩一丝潋滟波动,“那便许我四海为家。”
“想离开,唯有死。”他面无表情。
火光中,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有着鲜少的凛冽和绝然,“我绝不会再回那种无情无义的地方,也不会当第二个戚姬,第二个始月。”
下一刻,他骤然掐住她的后颈,狠狠摄住她的唇,用力的吻上去。唇?相抵,舌尖传递着彼此的温度,灼热的温度,足以融化彼此。她睁着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靠得越近越看不真切,最后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略带惩罚的啃咬着,在她的朱唇上遗留下清晰的咬痕。
终于,他松开了她,却是按了她的头,额头与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鼻尖相碰,他黑鸦羽般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游动,轻若鸿羽,略带心伤。
“本座一定会如你所愿。”他的舌在她的唇上掠过,终于松开了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知道,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他的妄语从不是妄语,那都是事实。
他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眼底的光,瞬时黯淡了少许。
前头厮杀惨烈,耳畔传来楼止一声低喝。待千寻抬头,却只看见他红衣蹁跹,策马扬长的背影。
火光中,妖娆而艳烈,若午夜盛放的彼岸花,更似忘川河畔,生生不息的妖艳曼陀罗。勾魂蚀骨,却也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一旦沾染,无药可治。
深吸一口气,千寻快速策马追随。
铁骑直闯宫禁,完颜穆还待在书房里,容色沉静,顾自执笔书画。九重春华:妙
外头火光冲天,血流成河,他却充耳不闻。
红袖轻拂,顷刻间书房大门四分五裂。
外头,楼止红衣如故,金丝绣蟒纹的袍子,在凄冷的夜里,格外熠熠夺目。华贵的皂靴落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火光中,墨色的披肩随风微动,背上的莲,若血色铸就,惊世绝艳。
完颜穆终于抬头,面色素白,一双冷眸死死盯着伫立正中央的楼止,却只道了一句,“你到底还是赢了。”
艳绝的唇勾勒出邪肆的弧度,那一身的恣意狂狷无人可比。
凤眸轻挑,回一句,“成王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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