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咨询过秦医生,一般的开颅手术,要进行多长时间。
当时秦医生说,如果只是简单淤血清除的话,一个小时左右就够了。大些的肿瘤,会分几次手术切完,每次手术时间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不等。
而宝宝……
秦医生说保守估计,要二个小时左右时间。那块小血块压的地方太过刁钻,周围全是主神经线,稍有不甚……
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上手术台主刀,而不是四处搜罗比他更权威更有经验的医生。
我幽魂一样在走廊里上上下下的飘动,眼睛时不时的手机上瞄。也只是下意识的瞄而已,屏幕上的时间根本没有通过眼睛传到大脑。
手术进行到四十分钟,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一个护士急急走出,把一份通知书递给宝宝的爸爸。
术中的宝宝有转醒迹象,现在要加大麻醉力度,不然手术无法继续进行。
方小乔脸色一白,当下就瘫在了地上。
我靠在门后,浑身冰凉。
加大麻醉力度,会不会对宝宝的智力有影响,她才这么大点……
手术进行到一个小时,护士再次开门出来。
颅腔已经打开,已知病灶已找到。在要摘除时,发现第二块血块,正好压在……
我扶着墙滑坐在地上,胸口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一样,麻痛到不感呼吸。
手术进行到六十三分钟,秦医生出来,下达病危通知书。
手术进行到七十八分钟,护士出来。宝宝情况稳定下来,第一血块已摘除……
手术进行到九十分钟……
我双手狠狠揪着头发,咬紧牙关,瞪大着眼睛看脚下被阳光照亮的方寸地板。
一颗心随着医生护士的话忽而上,忽而下,一会飘在云端,一会跌进谷底。到最后,情绪抽离肉体,整个人都麻木了。
过了不知多久,眼前多了一双闪亮的皮鞋。阳光从他腿侧照过,裤子布料的纹理清晰可见。
我眨眨发涩的眼睛,抬头去看。
盯了太久阳光,眼前全是光斑。等看清来人是余扬时,他已经伸手把我拉起来,往楼下走。
我对他摇头,蹲在地上不动,小声道,“我不走,我要等宝宝出手术室。”
余扬没放手,二话不说的拖着我就往楼道门那里去。
我死死攥着他的手,妥协,“别出去……咱们走吧,我不等了。”
余扬松开我的手,定定看我两眼,转身下楼。我透过楼道门窗户,最后看一眼亮着绿灯的手术室,跟在余扬身后离开。
我本以为余扬会带我离开医院,没想到,他是带我到院长会客室继续等着。
相比于阴冷的楼梯间,被阳光洒满的会客室温暖舒适很多。
我双手冰凉的捧着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发呆。人虽然在这,心却还留在手术室前。
墙上时钟的分针一小隔一小隔的跳动,最后蹦到十一点二十。
两个小时,宝宝应该出来了。
我放下杯子往外走时,余扬伸出手臂拦下我。郝助理敲敲门进来,扬着手机对我说手术还在进行。
二个小时零十分,二个半小时,二个小时零四十分……
我越来越不安,内心濒临崩溃。手机上时间跳秒到三小时整时,我把杯子摔在地上砸的粉碎。
见余扬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舔舔嘴唇,辩解道,“我,不小心。”
我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
慌乱的抓过包,我在里面翻杨医生开给我的镇定药。
没有,包里什么也没有。
停下手,我想起我早在一个星期前把药都放到抽屉里了。
“你在找什么?”余扬问。
“纸。”
我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巾,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收拾满地的玻璃碎片。手一扫,被碎玻璃割破了手掌。鲜红的血自掌心流出,滴在地面上。
看着那血,我突然平静下来。坐回到沙发上,看护士进来给我的手消毒包扎。
护士出去时,郝助理正好进来。他拿着手机站在余扬身边,轻声道,“手术结束了。”
我抬头,死死盯着郝助理的脸,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余扬拿过电话听了会,对我摆摆手,让我过去。
我走到落地窗前,站到余扬身边。他把手机放到我耳边,里面传来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在动刀前,并没发现有第二块血块,在手术室里,我们马上修改了手术方案。在取得家属同意后,决定一次性把两块血块全部拿出……”
我抬眼看余扬,心中有些焦。对于过程,我实在没有兴趣知道。
终于,在余扬低下头看我时,我在电话里听到了我最想听到的那句话,“上帝保佑,手术很成功。”
我舔舔嘴唇,眼角有些湿。
“……三个小时后,小天使会醒过来。现在眼睛还看不到东西,要恢复一段时间。”
“谢谢。”我道,“真的很感谢。”
“嗯?不是展先生?”
我把电话递给余扬,扭头看向落地窗外,嘴角忍不住上扬。
“方小冉,”余扬站在我身侧,指着左边问,“你看到远处那座塔了吗?什么颜色?”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点头,“看到了,灰色。”
市医院的对面是公园,那座塔几乎成了北城的地心标。阳光下,塔上的灰色琉璃瓦闪闪发亮。
“塔旁的树呢?看到了吗?”余扬继续问。
我把视线旁移,道,“看到了,很高,有黄有绿。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余扬没回答,继续道,“那边有湖,看到了吗?”
我双手抵在落地窗上,跟着余扬的话极目远眺,看到只在树后显出一小块真容的湖面。
阳光下,碧绿色的湖面波光粼粼。虽然离的很远很远,却仿佛闻到了清新水气。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去,眨眨眼睛再看。
灰色的塔,绿色的树,青色的湖面,蔚蓝的天空……
天地间仿佛开了一盏灯,明媚了一切景物的同时,让心也随之明媚。
我近似贪婪的搜寻目所能及的一切美好,一扭头,视线和正看向我的余扬撞到一起。
明明是个男人,皮肤却好到让女人嫉妒。阳光下,能看到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穿着一件黑衬衫,沉稳中带着一丝邪气。
以前只觉得他长的不差,却没觉得这么好看过。眉毛很浓,鼻子很挺,眼睛……
似墨点成的眼眸深处,装了一个世外桃源。
里面有山川河流,有细雨绵绵,还有一个,越来越大的我……
我猛然回过神来,余扬的脸已经近在眼前。我向后想躲,却被他拖住了后脑。
两两眼看中,唇上一湿,被他含住,“你先勾引我的……”
我心呯呯直跳,脸上烧着了一样。想和他说根本没有勾引这回事,却恰好被他撬开了牙关,攻城掠地。
力道不如人,技术不如人最后我攀着他的肩膀,闭上眼放弃挣扎……
门突然被推开,郝助理的声音传来,“少爷,公司那里来电话……呃,抱歉,你们继续。”
余扬松开我,眼睛粘在我脸上,把手伸过去,“电话给我。”
我尴尬的把脸埋在余扬怀里,轻喘。余扬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到我耳中,嗡嗡的。平复好心情想站到一边时,余扬搂在我腰上的手用力一握,“别动!……没说你,你继续说。”
手机里的声音听不太清楚,隐隐听到和招标的事有关。
余扬轻嗯了几声后,声音冷了下来,“……先稳住,我马上回公司。”把电话扔给郝助理,他道,“告诉高层,一个小时后开会。不能准时到的,明天不用来了。”
郝助理接住手机,说了声是,转身就往外走。
我把西服递给余扬,跟在他身后下楼。边走,边问,“出事了?”
进了电梯,余扬才道,“嗯,回去处理一下。”
“招标的事?出什么事了?”
“嗯。”我还想再问,余扬侧头对我道,“小冉,你怎么突然之间对招标的事感兴趣了?”
我张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他低头在我唇上轻轻一亲,“和你没关的事就不要想了,乖,别总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电梯到达一楼,我们错开进来的人群一起出去。余扬走的有点快,我只能小跑跟上。
在楼门外等车开过来时,突然有人扳了我肩膀一下。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余扬捞到怀里站稳。我回头,看到方小乔一张惨白的脸。
她目光在我和余扬身上来回划过几次,瞪着眼睛大声问,“江泽呢?你不和江泽在一起,这个人是谁?”
不等我回答,她脸色一变,问,“安排宝宝做手术的不是江泽是这个人?”
余扬伸出手,道,“你好,我是余扬。”
“你和江泽不是谈婚论嫁了吗?”方小乔打开余扬的手,揪住我胸前衣服问,“所以,你是怎么让这个人帮宝宝安排手术的?你说,你怎么让他帮你的,方小冉你告诉我,你在有未婚夫的情况下,怎么让这个人帮你的?你这么做江泽知道吗,你这么做……”
我抓住方小乔的手,抢回自己衣服,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肯定,“就是你心中想的那样。”
方小乔不动了,她眼球血红,扬起手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方小冉,爸妈一辈子教书育人,你竟然跑去当情妇!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你下贱,我这辈子都看不起你!”
我被她打的脸偏向一侧,回过头,看着她笑了,“那怎么办,宝宝手术已经做了,你把血块再塞回去?至于你看不起我……你不是早就看不起我了吗?”
方小乔扬手又要扇过来,却被余扬把手捉住了。
郝助理从远处跑过来,挤到人群中一脸惊愕,“少爷,方小姐,这是……车开过来了。”
我拉拉余扬衣袖,“咱们走吧。”
余扬松开方小乔的手,护着我后背往车那里走。郝助理的身后拦住方小乔,不让她靠近,“不好意思,这位小姐,你要是再这样,我叫医院保安了。”
“方小冉,你站住,你给我回来。”方小乔在后面大叫,“你回来!你下车,小冉,你回来!我让你回来你听到没有……”
车门关上,方小乔飞扑过来,拍着车窗跟车子一起跑。
十几米后,车子加速,她追不上了。
余扬盯着后视镜,道,“她应该是在给你打电话。”
“我换号了。”后视镜里,方小乔摔了手机。
“为什么不解释,任她骂?”
我侧头,有些好笑的看余扬,“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做得出还不行她骂了?我爸妈是老师,如果他们还活着,只怕就不是扇我一耳光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