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征兆(三)(1 / 1)

“其实也许根本就等不到先生所说的哪一天,像我这样的人今天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到了明天早上就横死在旁边的小巷里···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啊!”一阵开怀的笑声之后,那侍卫忽然目光闪烁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的脸上一如方才是风轻云淡的神色,然而话语之间若有所指,扬着某种古怪的腔调。

老相国一时间分不清他这话是不是另一个玩笑,只好虚言宽慰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夫全生保身者,天地之大德也。相反的,夏桀商纣之流自诩武力过人,欲建古之未有的伟业,罢百官,任奸佞,残害天下生灵,最终也不是落得一个破亡的下场吗?这样的事,先生不可以不引以为戒啊。向您现在的这般做法,不仅无愧于父母主上,而且保全家室,施德子孙啊。”

侍卫一边听着相国侃侃而谈,一边缓缓地踱步前行,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无端地停住了脚步。老相国以为他意有所动,进一步的说道:“先生切莫轻贱自己性命,一死固然一了百了,但是您所牵挂的,以及牵挂您的家人,又要何去何从呢?”

老相国说完,就看见侍卫仰起头,目光黯淡地注视着天空。这个人好像突然间就变得非常轻,明明就在相国眼前,但是身影却淡薄得如同不存在一般。保持着注视高远云端的姿势,侍卫淡淡地说:“先生您不必多虑,在下···区区余一人,已然了无牵挂。”

“生灵有涂炭之苦,绝非一句空谈。”老相国这才明白,原来这侍卫身后也有着凄凉的故事。也许他的家人也是遭遇了什么横祸,考虑到之前他那副怯弱的样子,恐怕这人在横祸中还抛下了妻小独自求生···如此这般说来,他如今的表现,重重的心结,也就顺理成章了啊。老相国暗自地一叹息,心道既然有心救人,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他说:

“无论过去有怎样的祸事,我们总要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不是吗?先生虽然说已经了无牵挂,但我以为至少有一人你不能辜负——吕丞相是你的主人,你断无背弃他的道理。如果你就这么轻贱自己,那么他日惨死之时,世人只会说吕丞相刻薄寡恩不念情义,而不会知道你自取如此。这个污名,实际上是你为吕丞相强加的啊。

无论如何,你应该为吕丞相尽忠到最后一刻,不是吗?”

老相国自度那侍卫了无牵挂,已然是自己的性命如无物。他先前那般作态,恐怕只是过去的习惯与心结强加所致的。这个时候,若是想劝他回心转意,便只有找到他所重视的东西。老相国对这个侍卫了解不多,吕丞相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事···然而

先前还一副淡漠模样的侍卫在听到吕丞相三个字的时候突然面色急转。他就好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腹部一般,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了下来。盛开的白菊花擦过他的脸颊,花瓣上星星点点的露珠洒在地上,和几滴豆大的泪珠混在一起,掩盖住侍卫的苦涩。他没有抬起头,只是大口的喘息着,仿佛要努力地接受什么痛苦地事实一般。良久之后,他开口道:

“我出身于一个殷实之家,是父母的独子,自小备受宠爱。无论提出怎样荒诞的要求,他们都会尽力的满足我。然而,父母如此厚爱,我···我却实在不堪造就,到了而立之年依旧终日无所事事,连成家立业,传宗接代都不能为父母做到。甚至于到了后来,我竟然沉溺于赌桌之上。每每输光了钱财,就被人打到半死,扔到父母的家门之前···

明明知道这是那帮人的毒计,可是他们···他们没有一次不是好生招待,赔上三倍的赌债将赌场的人送走。然后从我去医馆,让我好生休养,到最后还会把金银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悄然离开。而我,那时真的是如狼狗一般地没有人心,无数次的拿走钱财···

像我这样的人,本身的存在就是给吕丞相抹黑啊。”那侍卫强忍住哭腔,无比凄惨地说出了这段话。老相国明白,这些事一定是他心中最底层的,最为痛苦地伤痕。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这样的创口一辈子也不可能愈合。每一次的提及,都会伴着刀割一样的剧痛。一直以来这个人都是这样背负着罪业,浑浑噩噩的活到了现在···

一时间,老相国也不知道如何宽慰此人了。他只能徒劳的说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空话。这个侍卫说完就陷入了长久的出神,蹲在原地发愣。而老相国趁着这个时机也开始紧张的思索救药。这个心结从侍卫自己那里已然是无法解开,那么如果换一个角度,从侍卫父母的方面去想···一番思索之后,老相国有着自己的计较。他说:

“请你想一想,令尊和令堂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你是在这样的自暴自弃吗?是自己的儿子如此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吗?先生您现在是吕丞相的侍卫,一个堂堂正正的职业,您为吕丞相效命多年,保得吕丞相平安无事。这份功业来的光明正大,无愧于心,并且,正式令尊令堂想要看到的啊。您此生最大的愧疚是令尊令堂,然而到了现在您大可以说,您已然作为一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了却了令尊令堂心事,再无半点遗憾了啊。”

结果想的话一出口,那侍卫顷刻间呕出一大滩血来,趴倒在地不省人事。好半天他悠悠地转醒,勉强用两只手撑起上半身,对着相国说道:“在下···从未能坦诚地面对吕丞相,在下,实际上是赵国的细作。当年我欠下了无算的赌债,无奈之下只能自卖其身,为赵人效死···在下,并不能了却他们的心事,也无从谈及再无半点遗憾啊!”

侍卫的话刚刚说完,相国就听见花丛中一声暴喝,一个不知何时蛰伏于此的刀斧手猛然跃入,一刀两断的砍下了侍卫的头颅。这时候,吕丞相悠然地从正堂中走出,对着老相国和善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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