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瓜国,老相国出发后的第三天。
这一天又是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水一连下了三日,汉水再度浊流滚滚,不能让人心安。傍晚十分,闰鸢公主一日国事已毕,便独自一人走出城去,忧心忡忡地漫步于江边。历年以来,汉水时涨时枯,瓜国旱涝无定,岁丰人和的年份不过十之三四,建坝筑堤之事可以说是势在必行。然而瓜国立国三百余年,此事却迟迟没有一个了断,这其中固然是有先代诸君只管专研西瓜,懒于国事的原因,但更大问题,其实还是来自于秦国。
到了现在,闰鸢公主秉政,瓜国已然是山穷水尽一无所有,所以她闰鸢也就诸多顾虑尽去,索性放手施为了。就算是此举会触怒秦国,无非也就是让老相国一死谢罪罢了。失去一个只会插旗的相国,其实是并没有什么损失的。想到这里,闰鸢公主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不要索性也罢将军派到楚国去借金十万,权作土木之功的资费?
闰鸢公主心念电转,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而且比之相国使秦更为可靠。让绝望将军这等人出使,只需要把他塞进麻袋里投入江中,然后驾船到东海之滨回收就好了,根本无需担心什么触怒楚王横死他乡这样的事。定下此等卓然智计让闰鸢公主兴致大起,走起路来都一步三跃。眼尖的她很快就发现不远处一个木桶,走到近前大量一番,发现大小刚刚合适。她推着木桶滚到江边,抱起来对着水花左右笔画,愈发地觉得用它来装将军最为合适。
这一刻,江心忽然从上游漂来一个黑影,大浪翻卷间黑影被抛出水面,闰鸢公主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具无头的人尸。一时间闰鸢公主眼前一黑,手中的木桶滑落江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公主凄惨一呼,道:“将军?!”
那黑影很快的就漂出了闰鸢公主的视线,但是公主的目光却在那个消失的地方定格了很久。半响之后,闰鸢公主恍然回神,颓然地摊到在地。仔细去想的话,那个黑影显然不是将军,然而闰鸢公主之心,却已然与之无异。公主的手子地面上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里死死地不愿放开。她遥遥地看向西北方的天空,喃喃地念道:“相国···”
片刻之后,闰鸢公主自嘲地一笑。她缓缓地站起来,不再去想这些无稽之事。看着染上泥水的衣襟,闰鸢公主皱了皱眉,决定速速地回宫。这个时候,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看到了一个披蓑戴笠的老者独坐江边,老者的身边放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尾鲜鱼。
说来瓜国确实有这样的风俗,如果要告慰重要之人的话,就在风雨交加之时到江边钓鱼。若是可以钓到的话,那这鲜鱼就是最好的礼物,包含着最为深切的祝福之意。当然,浊浪排空之大抵是钓不到鱼的,所以作为代替,人们会在鱼篓中事先备好鲜鱼,然后到江边作出钓鱼的样子,以示尽到心意。同样的,去买其他人钓到的鱼也是可以的。所以此时在江边见到这样的老者,闰鸢公主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前日又来了一次“黑胡子之议”,把将军折腾的不轻,到了现在心中竟然隐隐有所愧疚···闰鸢公主摇了摇头,心道:“罢了。”
也许我应该亲自烧一锅鱼汤送给他···这没来由的想法跃上心头,让闰鸢公主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笑。就这样她走到了老者的身后,轻声说道:“老人家,能卖我几尾鲜鱼吗?”
那老者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才听清了公主的话,过了半响才僵硬地转过头,对公主露出了枯槁死灰一般的面容。他指了指旁边鱼篓,用又干有涩地声音说道:“你是说···这个吗?”到了这时公主才发现这老者手上拿着的并不是鱼竿,而是一个木制的灵牌。雨水冲刷之下,灵牌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任然依稀可辨字只有两个:“···相国···”
闰鸢公主掀掉了老者头上的斗笠,两只手抱住他的脑袋,扳到自己的正前,然后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自己的将军。于是公主的眼眸变得冰冷,一只手开始在腰间摸索玉叉。然而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出使秦国生死未卜的相国,如此一来似乎眼前的这个人也就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了。记得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说的:“曾经有一个将军放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他顺着江水漂走我才追悔莫及,最后独自一人,在东海之滨苦苦寻觅···”闰鸢公主并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于是她平心静气,决定给将军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终于决定投水自尽结束你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啊。”
闰望将军完全一副没有认出公主的样子,他虽然转过了头,但目光却不知再看哪里。雨水浇在他的头上,顺着发际淌到两颊,然会汇集在下巴上的杂乱胡须之间,滴答滴答地落下。将军的手机械的摩挲着灵牌,嘴唇微微地一开一合,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闰鸢公主凑到将军的身边,用了好半天才听清,将军所说的是:“已经绝望了。”
闰鸢公主心火骤然而起,她直想要抓起玉叉去拍将军的脑袋,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这个人一直在绝望,就从来没有燃起希望过。”然而这个时候,这样稀松平常的说辞却让闰鸢公主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心悸。闰鸢公主依稀记得,平日里将军会挂在嘴边的话,是这样的:
“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
闰鸢公主看了看将军手中的灵位,又定定地注视着将军的眼睛,寒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漫长沉默后,将军答道:“老相国他,怕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