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昏沉中,威诺做梦了。算起来,他大概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没有作过梦了。他不是没想过以沉睡来度过这无尽的岁月,但一睡着便会作梦,梦到当年的事情。无一例外的,所有的梦中都有伊克,伊克的幼年,成长,战斗,生活的片段,以及……背叛。每一幅每一幅画面,无一不深深撕裂着他的心。也正是因为这,他再不敢轻易合眼,只能清醒的看着亘古不变的黑暗,一百年又一百年。
这次也许是因为见到肯林,勾起以前的回忆了吧,短暂的睡眠中,他又梦到了以前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伊克,伊克莱尔。”有着一头银色短发的少年答道。
“姓氏呢?”
“不知道。”
“那我便叫你伊克吧,如果你愿意,可以用我的姓氏。”
那张粘上泥土的没有太多表情的脸渐渐淡去,环境也随之变化。
身侧的伊克已经长大了,年轻的他高挑俊美,一头长长的银发高束起来,在冰冷的北风中飘扬。五个人横卧在地,却只有一个人尚有气息,那是刚刚袭击他们的人。
“伊克,我们走吧。”他并没有想再给那人致命一击,毕竟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已太多了。
视野转了过去,却在同时听到了剑气击来的破空之声,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半截手臂飞了出去,白色的衣袖上染满鲜血,不禁哼出声的,是伊克。他不惜用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攻击。
偷袭得手的人大笑:“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居然还给我留机会反击,自作自……”声音被穿胸而过的利剑切断了。
“师父救过我很多次。”即使痛得冷汗淋漓,伊克的声音依旧如平日那般淡然,用最简单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个时候的伊克眼中没有阴霾,而那次受的伤也在很久以后才真正痊愈。
转眼眼前又变成神殿的后院,金色的阳光随意洒向地面,让所有的线条都温暖了起来。伊克手中拿着精致的白瓷茶壶轻轻摇晃了几下,将碧绿的茶水倒入桌上的茶杯中。微带甜味的清香随即飘散开来,环绕着他难得露出的淡淡微笑。
“师父,这里的生活宁静的象是梦境。”
“是啊,除了我们本身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血腥味了。”
“那只是为了生存,师父,你没有必要如此挂心啊。”
“无论用什么样的言辞,都不能抹消血腥的事实,过去毕竟是无法完全抛却的。”
他抬头,看到对方银色的双眸中满满的担忧。“没关系,我只是在感慨罢了,不必担心。”他露出了笑容,端起桌上的茶杯,仔细的品味杯中的茶香。
被茶香熏染着的记忆,仿佛是永不褪色的画卷,在心底悄悄打开。那个偶尔会露出微笑的伊克,真的变了吗?
威诺自昏沉中清醒过来,沉默了片刻,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其实无论真相如何,在看过那样的微笑之后,他都无法再有任何报复的想法了。因为那是伊克莱尔,是与他共同生活了四千年,如同儿子一般的弟子。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能支撑着活到现在的理由并不是仇恨,不是想要报复什么,讨回什么,只是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伊克当年会那么做?真的仅仅是因为权力吗?
三千年的等待,只为寻求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威诺回忆着梦中的内容,不自觉地又叹了一口气。
提麦加斯那个地方,如果不是作梦还真实不想回忆起它,虽然在那里生活的时间远比在这里长,但那里实在是个不值得怀念的地方。力量弱者死,每一秒钟都活在杀与被杀之间,在生死边缘徘徊,所有的人都像是中了诅咒一般互相砍杀。在那里,结婚生子的人如同凤毛麟角般稀少,几乎没有人会花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提麦加斯人每天都有相当一部分人死亡,而生子并抚养其长大的人几乎没有,那么,众多的提麦加斯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不过这无用的思考很快便被打断了,面前的黑暗有了变化,风斯德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风斯德的表情明显有些僵硬,看得出他遇到的事情一点也不乐观。
“怎么了,风?遇到什么麻烦了?”威诺急忙问。
“不,不是麻烦。”风斯德想起那一片幽深冰冷的海,两条长眉紧紧地皱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说这件事。”
威诺没有说话,因为现在需要的不是回话。
“威诺,你相信有星球意志这回事吗?”风斯德终于理顺好思路,开口问道。
“星球的意志……这个词,我曾经听说过,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威诺回想起八千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堆满森森白骨的水池:“第一次遇到达雅的时候他对我说,提麦加斯人如此嗜战,就像是星球意志的体现。那时的我无法接受这个理论,也不相信这是事实,但这么多年后的现在,我已经不能坚定地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了。”
“那恐怕是真的。提麦加斯的意志确实如此,它极度希望子民拥有强大的力量,于是在人的灵魂深处种下了嗜战的种子,让人们不停战斗从而获得力量。”风斯德的语气只能用沉重来形容:“这些都是我从禁地中找的‘未来’的记忆珠中得知的。”
“可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我们几个不那么嗜战?我们同样也是提麦加斯人。”
“因为你们九人并没有被直接控制,整个提麦加斯,没有被控制并且仍然在生的,恐怕只剩下你们了。”风斯德闭上眼睛:“我从很久以前就在奇怪,提麦加斯人如此好斗,为何仍能够生存至今?死亡人数应该要远远高于出生人数才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因为孕育绝大多数提麦加斯人的,并非是母体,而是星球本身。”
“星球……本身?”
“是的。每个生命都在星球内部形成,其身形相貌皆约为这个星球上人类十七八岁时,并各有姓名。形成生命的地方被命名为‘生命之源’,与地表相连的地方是一片广阔的海域,叫做‘原始之海’,正宗的提麦加斯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那情形记忆珠中有记录,可以说非常的……诡异。”风斯德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将目光放到了别处。
“那么我们这些非正宗的提麦加斯人就是由母体孕育出来的了?”威诺的声音清晰却没有太多起伏,听不出他现在的情绪有什么变化。
风斯德有些担心,但该说的还是不能隐瞒,威诺有权知道这件事:“原本在战斗本能的控制下,人们对繁衍后代这种事根本没有兴趣,但凡事都有例外,极少数人选择了组成家庭,虽然最终都逃不过本能复发战斗而死的命运。”
“那么其他人是否知道原始之海?”
“不知道。如同被洗脑一半,他们并不知自己来自何处,也不想知道答案。在原始之海周围有强烈的波动,干扰接近的人的思维,令他们绕路而去。所以目前知道此时的就只有‘未来’,伊克莱尔,我以及你了。”
然后整个空间陷入一种不安的沉默当中,没有声音,亦感觉不出生气。风斯德忍不住开口:“威诺……”
“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威诺终于出声:“我们究竟为什么要互相砍杀,但始终都没有结果。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天命如此,人力无法扭转。我尝试再尝试,希望能改变斗争不断、遍地尸体的世界,最后却依旧不得不放弃。我现在才明白,并非是世界不能改变,而是世界根本不想改变,我完全是在逆天行事。达雅啊,你说对了,提麦加斯想要的只是强大,哪怕让子民不停的自相残杀也在所不惜。”
“威诺!”
卡奇威诺闭上眼睛,让激烈跳动的心平静下来。半晌他睁开了眼睛:“刚才我太激动了些,让你担心了。”
“你现在已远离了提麦加斯,与那里再无关联,没有必要太过挂心啊。让一切顺其自然吧。”风斯德缓声道。
“的确,现在再想什么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我又何必自寻烦恼。这件事就这么放下吧。”威诺稍一停顿,改变了语气:“取火令牌的事还算顺利吧?你已看过记忆珠,是不是要出发找下一个令牌了?”
“可说是最顺利的一次了,这些天主要是在禁地中特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下一个令牌应该是雷吧?”风斯德猜测道。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雷’呢?”
“令牌共有六枚,而禁地却只有五个,并没有风的禁地,这就说明风令牌或者其所在地是最重要、最隐蔽的,自然要放在最后。”
“果然聪明。风令牌在一片消失的大陆上,那大陆名叫‘风上岛’,必须用其余五枚令牌才能打开通往那里的路。”威诺微微一笑:“下一枚令牌是‘雷’,在禁地‘狂雷神殿’中。不过狂雷神殿没有具体位置,总是在天空中四处飘荡,寻找起来也就格外困难。当天空中有一片异常明亮的云,周围的雷元素不断骚动时,狂雷神殿就在云层后面。”
“这不是什么难事,以我们的速度,把整个世界转一遍只需几个周。我所担心的是守护者戈勒。他也是神族的一员,我必须跟他解释清楚我为何要收集令牌。”风斯德皱了下眉,但马上就舒展开了:“这些事等找到禁地再作打算吧,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呢。”其实最令人担心的是,十字神器那种能看透别人内心的能力,似乎快要发动了。必须赶快采取措施,找个什么借口远离同伴才是。
“风?”威诺见他目光有些恍惚,开口叫他。
“没什么。”风斯德言不由衷:“我那边天也快亮了,我该回去了。”
“嗯。还是那句话,别太勉强自己了。”
“我会注意的。”他的身影如往常一般无声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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