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落中有上几棵大树,放在夏日里入眼绿意盎然,烈日皆被遮蔽,只透落许许清幽凉风,自是睱意。可一到这冬日,遍含暖意的日头,却只能透过枝叶稀疏的枝杆撒落院间,这刚在树下晒的全身暖哄哄的,昏昏欲睡的,日头便像顽皮的孩子般,随着源东致西的轨迹,一会儿透过枝头间隙照落身前,一会儿藏身枝后不落院间。这会儿还落射于这片儿,下一刻就移落它处,惹得树下之人阴寒加身,惊凉寒栗一番,睡意全无。
被周公一脚踢出的百日揉揉朦胧睡眼,打量下四围,春晓姑姑一行人早已没了影儿,缝制好的刀壳也被她恶趣的放置在白日脸上。
院里流水席的桌椅也已撤去,打设的棚架也没了踪迹,地面也被各家妇人打扫的不落半点痕迹。这会儿都各自散去,回家操持各家晚间的团年饭去了。
而村中的男丁这会儿也忙活了起来,村里的关帝庙在老道几十年经营下,威望日渐盛起,作为镇上县里唯一幸存,举国上下都少有囫囵逃过战乱与十年浩劫的庙子,自是名声跃起,香火鼎盛,这每年除夕之夜,晚宴之后四周镇民便自发地拥亲携朋聚往村中,等待凌晨时分焚香祈福。
这不说大过年里,就是平日里有人前来,作为民风淳朴的乡民也不会有怠慢之理,这乡下地方一到晚上自是不像城里有路灯照明,四下黑灯瞎火的,又都是细窄土路,坑洼不平的,又水沟伴存,自是不能坐等有人看不清路崴着摔着。一早就备好了大量干柴,自集市入村小道到舍间小路以及村口庙前场院,都堆砌起大小柴跺,待到晚间早早点燃,为前来的香客照明道路,围聚取暖。
等到来人渐多时,更是举村行动,青壮四处巡视,舔柴指路疏导交通,族老置身庙前编导入庙秩序,妇人们也帮着熬煮些姜糖粥食,供大家取食驱寒充饥。
白日闻得堂屋那边传了言笑之声,忙起身寻声而去。这会儿可不敢留在院儿里,这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顿宴席是老道顾不上操持的,今儿就是其中一时,这会儿正和往年一样领着一村族老在庙里清扫布置着,事关村容族貌,马虎不得。只是今儿三爷一直倚坐于庙前门坎儿上,皱眉愁目的望向村口方向,手里不住摖拭着庙里祭贡的那柄几十斤重的,青龙晏月关帝大刀,看着就让人顿觉心瘆,还是躲远点好。
堂屋里十九婆正领着青雨一边包着晚上吃的饺子,一边看护着长扬子领着正逗弄着卡尔玩儿的安安妮妮。春晓姑姑一如既往地拉着堂姐,延袭往年的陋习,又在捣鼓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只见她俩把大棚里摘来的,特意反季节培育的韭菜、菠菜煮出翠绿色菜汁儿,胡萝卜煮出的桔红色汁水,南瓜熬出的鲜黄色汤水,番茄焖出的鲜红色汁液,一一加入面粉,揉搓成光柔鲜亮面团,也不揪成一团团小矶子,一一擀成小面片,而是整团擀制成一整张面皮。
至于馅料,也没难住这二位刀功停留于胡拍乱剁的主儿,直接将发泡好的香菇、黄花菜、笋干、木耳手撕成条,连同手撕不动的水发鱿鱼,以及小葱、黄豆芽儿、芹菜、卤藕、卤香干、包菜、香肠一一用剪刀绞剪丁碎,见着白日这送上门儿的壮丁,自然是拉拽过来顶上春晓姑姑的活儿,她自个去整治她的五彩饺子皮儿去了。
只见她今儿竟戴了一副硕大的獠牙白银契连的镯子,按压下面团,又担心粘上面团,忙往上撸起,可刚一发力又松落下来。
白日细看一番,只见那是一副由三节浑圆厚实的野猪獠牙中段,由白银顺着獠牙的弯弧铆契拼接成圆环镯状,只是獠牙未经修饰,袒露着雪白的织布纹理,而白银部分却纹饰满布,更镶嵌有松石。看着成色崭新,想着先前听闻上回村里进山猎回的野猪獠牙,都被白春雷先捡粗大完好的拿了去,而村里人在溪河里捡拾回的松石也被他讨要了去,加上他在家时老往镇上跑,想来是他刚定制好,取回送给春晓姑姑的,只是中午见他匆匆赶回对三爷耳语了几句,扒拉了几口饭又领着人出了去,也不知他是何时还有这心思给春晓姑姑送出的礼,瞅着那打磨浑圆,兰彩柔美的松石,白日心想啥时候也去水库上游溪流里捡拾几粒送给水妹子,这山间溪流时有玛瑙、水晶、绿松石混杂于普通卵石中冲刷下来,用心找寻总能找到几粒,只是色泽成色不定而已,倒是那传闻中的和氏壁玉类似玉料,从没听闻有人拾捡到过,倒是有些色泽暗淡毫无润泽的玉料,绝即不会是传说美玉同脉。
“姑,你这是打算挖铜钱儿吗?”白日瞅着春晓姑姑拿一小碗在面皮上依序按压,扣挖出一片片小圆片,忍不住逗弄几句。
“什么铜钱儿呀,这是罗马水饺,就是现在的意大利水饺,你看这中心放点馅料,上边再扣盖上一片面皮,再按捏紧实这一圈边角,看!想不想古罗马金币?哪像咱们的传统水饺,千年不变的元宝形样儿,早就退出流通的币制,也就给死人烧祭时才用的着,也不知道换个形样,这大过年的包这烧给死人样儿的元宝形水饺,多不吉利,还是这罗马金币好,早已演变成各国通用的硬币制样儿。”春晓姑姑说着拿了两片面皮包了一些馅料,演示包制了一个。
“我的姑啊!你这饺子馅儿还没作调味儿呢!你这是打算包了给谁做惊喜呀!我看你这哪像什么金币,这中间突鼓,边沿薄扁的,到十足十的像是榆钱儿,再说了,这硬币搁哪国都大不过纸币的面额,我看不该扣切成这圆片,而是切成长方块儿跟纸币一样反倒更祥瑞些吧。”春晓姑姑好挑不挑,挑了两片韭菜菠菜汁揉擀出来的翠绿色面片,包制出来咋看咋像春日里的榆钱儿。
“嗯!是哦!忘了还没调过味儿,没事儿,做个记号,待会儿煮出来赏赐给你了,小样儿的,撇啥嘴,皱啥眉,这馅儿里的鱿鱼本就带着味儿,再说我煮饺子用的又不是清水,是那边儿煤炉上正煮着的火腿、咸腊猪骨、海带汤,里面带着鲜咸味儿呢!还怕淡着你了,嗯,剪的差不多了,拿来我了调味儿。”春晓姑姑说着放下手里的面片,接过装盛馅料菜码的盆子,加入胡椒粉、花椒粉、五香粉、猪油渣、炸松子。
“姑,这盐糖就别加了,搁点肥叔调制送来的豉油吧,那味儿好吃。”想着这往年里能调出腐乳豆瓣味儿、话梅椒盐味儿、番茄咸蛋味儿、姜糖海苔味儿等奇葩怪味的春晓姑姑那不暗制味的本质,若是由她用盐糖调味儿,不是寡淡无味,就是过咸就是过甜腻,白日忙加以暗示,让她用五味俱全的复合调味汁反倒安心许多,见春晓姑姑依言选用豉油、料酒、香油做了搅拌调味儿,白日也终于安下新来,再也不用担心二位姑奶奶往年一样,整弄出难以入口的怪味,为自我捧场撑面儿,拉拽着自个一起吞食这暗黑之烹。